確定關系後的第三個月,崔左荊搬到了董征的住處。
他的租房距離公司實在有點遠, 和董征一起, 每天兩人能夠順道一起上下班, 不用付每個月三千的房租,生活條件呈現指數級提升, 雖說已經是情侶關系了,崔左荊也不好意思整個吃人家住人家用人家的,便承擔了水電和物業費。
當然, 董征住的這個小區物業費挺不便宜的, 但和房租比起來, 便宜了不知道多少。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工作,吃飯, 睡覺, 牽手, 擁抱, 親吻……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生活中的確不會有太多驚心動魄和歐亨利式的轉折, 但就是這普普通通的溫馨, 就已經讓兩人感到十足幸福了。
晚上十一點半, 董征洗漱完畢, 崔左荊正靠在床頭看著一本書等他, 他不習慣穿睡衣,閱讀燈暖黃色的燈光灑在肩頭,順著身體的線條流淌向下, 最後掩蓋在被子中。
董征掀開被子上床,他掃了眼那本書的名字,是丹·西蒙斯《海伯利安》系列中的第一部 。
“好看嗎?”雖然久聞大名,但董征還從來沒讀過。
崔左荊沒有抬頭:“好看的,特別是第一二部 ,神作,我這已經是四刷了。”
董征嗯了一聲,在崔左荊唇角上親了一口,青年側過頭,兩人交換了一個吻。
唇分,董征沒有再打擾他,拿過自己的平板,處理工作的郵件。
書中的內容崔左荊已經完全牢記心中了,但每次重讀,那些詩一樣優美的語言和夢幻與冷硬交雜的文風,總能給他帶來全新的驚喜和感觸——
“你被選中,作為伯勞朝聖者之一,返回海伯利安。”那個聲音繼續道。
【嘿】
“如果驅逐者佔領海伯利安,那我們必須消滅他們的間諜。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封住光陰塚。霸主的命運在此一舉。”
【能看到這句話嗎?】
崔左荊愣住了,他反過去確定不是自己眼花,段落之間的確浮現了灰色的文字!
那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再一次襲來,他捏著書頁的手不自覺地用力,迅速向下瀏覽——
在那一刻,領事突然意識到,他是這個未被命名的星球上唯一一個有感情的生物。
【你已經在夢中很長時間了】
領事想起狩獵的銘心快感,以及獨處時同樣刻骨的慰藉:孤獨。那是他在海伯利安忍受無數痛楚和夢魘之後,得到的孤獨。
【請快點醒來】
神秘的伯勞教會允許外世界的朝聖者們乘遊船出發,開赴群山北麓光陰塚周圍那久經風雨的不毛之地。沒有一個人從哪兒回來過。
【就快沒有時間了】
它違抗一切物理法則,僅僅通過屠殺來交流。雖然小屋很暖和,領事還是不住顫抖著。
黑夜和風暴過去了。正要破曉,但比曙光更快到來的,是另一場風暴的前兆。
【求求你,快點醒來】
崔左荊手指難以置信地摸上那不應該出現的文字,他一把抓住董征手臂,道:“快來看看這個!”
“什麽?”董征被他小小嚇了一跳,他湊過去看崔左荊指的地方,也看到了那幾行祈求般的文字。
“這是什麽?”
“不知道,這書是我大學時候就買來了,之前從來沒看到過這些啊,怎麽會出現這種詭異的東西呢?”
董征翻到前幾頁,把自從那句“嘿”出現後的所有文字都看了一遍,他也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是有人故意惡作劇嗎?可書自從崔左荊搬過來和他一塊住之後,應該就沒有別人碰過啊。
董征也無法解釋,他皺著眉頭,只能道:“別想了,可能是誰的惡作劇吧。”
“你的惡作劇嗎,那可真把我嚇一跳了啊。”崔左荊也沒了繼續看書的心思,他心事重重地將書合上放在床頭櫃,躺回去,回憶著那些文字,輕聲道:“好奇怪,我經常會有一種感覺,就是周圍的一切都像是不應該真實存在似的。”
董征也認真起來了,因為崔左荊說的這種情況,同樣在他身上出現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十六歲吧,我感覺還挺嚴重的。”
兩人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崔左荊道:“你說……會不會缸中之腦是真正存在的?”
缸中之腦是一個有趣的假設:加入你被一個邪惡的科學家實施了手術,大腦浸泡在培養皿中,插上電極,依靠電腦程序產生種種感官和想法,你甚至可以被輸入代碼,‘感覺’到自己正在這裡閱讀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那麽人應該如何擔保自己不是在這種困境之中?還沒人能提出足以信服的答案。
“或者說……盜夢空間,也許我正被盜夢者入侵,迷失在了自己的夢境中?”
董征:“也有可能是楚門的世界,不過這個問題我覺得是沒有答案的,就好像你在看一本書,讀書中那些人的故事,又怎麽能知道其實是不是書中的人在讀你呢?”
崔左荊陷入了沉思,董征笑著揉揉他頭髮,道:“不要胡思亂想了,不論到底是不是真實,只要我自己過的開心快樂,不辜負生命就可以了。”
“的確。”崔左荊歎了口氣,“我現在就已經很幸福了,但是怎麽說,還是有點在意吧。”
董征放下平板,關上閱讀燈,臥室陷入黑暗,他在握住崔左荊被子裡的手,低聲道:“沒關系,無論怎麽樣,我都會陪著你的。”
“參加畫展?不去。”聽到這額外的安排,董臨海下意識的就要拒絕。
董毅抬眼看他,“慈善畫展,要求攜家屬去,你哥要工作,就只能帶著你去了。”
“我去畫展有什麽意思嘛,我沒點藝術細胞,什麽都看不懂。”董臨海撇撇嘴,但他到底也不是那種特別不聽話就知道胡鬧的小孩,道,“行吧。”
於是那天,高考結束一個月的董臨海跟著父母來到了慈善畫展的現場,這場慈善晚宴和之前他經歷過的那些同樣的無聊,等到開場結束他就偷偷溜了。
董臨海沿著畫廊一路前行,很快宴廳中的人聲就逐漸淡去,父親可能會花大價錢買上一副完全看不懂的畫,不過管他呢,他的錢他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反正是做慈善。
董臨海停住腳步,他也不知道現在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長長走廊兩邊牆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畫框,不同於展廳裡的那些細膩,抽象和後現代的畫作,這些畫的色彩對比度非常強,視覺效果很強烈。
昏暗臥室中緊緊抱著女孩流淚的小熊;茫茫雪原中極遠處的雙子塔,巨大的蛛繭垂掛中央,好如遠古存留的神跡;被無數觸手纏住從中間折斷的遊輪;從地底爬出,伸開長滿骨刺翼翅遮天蔽日的魔神;表演著畸形秀的馬戲團;從巨樹枝葉中建造的站台上,紅黑相間的列車正在駛出……這些現實中絕不可能出現的景物,充滿著幻想的瑰麗場景,就這樣呈現在董臨海眼前。
董臨海被深深吸引住了,他仔細端詳著那些畫作,上面的一切都是那樣讓他熟悉,就好像他曾親眼見到過一樣。
可他很確定,自己是第一次看到這些畫。
“抱歉先生,這些是非賣品,展廳在另一邊。”女孩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董臨海轉頭看去,那是個和他年齡相似的女生,卷發松松扎著,五官精致的像個娃娃,系著畫畫用的圍裙,手指上還有顏料沒有洗淨的痕跡。
“這些都是你畫的嗎?”董臨海問,又看了眼那駛出樹上站台的列車,強烈的熟悉感再次襲來,一同出現的還有某種微妙的不真實感。
汪雀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畫的不太好。”
“不,我很喜歡。”董臨海後退地稍遠一些欣賞,突然,他看到了最角落裡的一副畫。
那幅畫隱藏在光線照不到的陰影中,是一個藍色的房間,房間中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在看到那幅畫的瞬間,董臨海隻覺胸口突如其來的劇痛,他輕輕嘶了一聲抬手捂住胸口,就仿佛曾經有一把刀,刺在過上面一樣,每每想起都會隱隱作痛。
他強行移開目光,重新看向汪雀,問:“能問問你是怎麽想到畫出這些的嗎?”
汪雀道:“每次提起畫筆,腦海中經常浮現出模糊的畫面,就把它們給畫出來了。”
“真的不賣嗎?”董臨海不死心地再次問道,“價格好商量的。”
汪雀遲疑了一下,作為一個家境普通還花了許多錢學習美術的準大學生,她也不想和錢過不去,雖然這些畫每一副她都喜歡,但如果能交到同樣喜歡它的人手上,她也會很高興的:“你想要哪一幅呢?”
董臨海想了想,指指那副列車圖,道:“這個可以嗎?”
汪雀點點頭:“可以的。”
董臨海也不知道正常一幅畫的定價應該多少,但他想到大廳那些動輒幾萬十幾萬的抽象作品,決定出十分之一的價格先試試口風:“八千怎麽樣?”
汪雀被這數字嚇了一跳,趕忙擺手道:“不用不用,這太高了。”
“我雖然不怎麽懂藝術,但是在我心中,它值這些錢。”董臨海確定自己沒把價格出低,放心了,立刻掏出手機就要給汪雀轉錢,“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汪雀,鳥雀的雀。”汪雀也沒想到自己能碰到一個土豪少爺,看對方打定主意了要出這麽多,她說實在的,比起即將賺來一筆巨款的興奮,更多是為竟然真的有人能賞識自己的作品而高興。
汪雀將畫框小心地從牆上取下,交給董臨海,董臨海拿在手中,再一次仔細的端詳。
黑紅相間的列車從巨樹之巔的站台駛出,前往未知的目的地。在這輛車上會坐著哪些人,有著什麽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