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航之疲憊不堪地從手術台上下來,脫下沾有血跡的手套, 進行清理。
一連在手術台上站幾個小時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最初學醫的激情和熱血已經被日複一日的繁忙工作和與病人的打交道消磨殆盡, 現在支撐他繼續走下去的,是那種已然印刻在骨子裡救死扶傷的本能, 還有醫生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他回到辦公室,整理病人的治療方案,隔壁的同事問道:“藺醫生, 今晚是你值夜班嗎?”
“對。”藺航之深吸口氣, 雙手捂住臉, 喃喃道,“我好累, 我好想談戀愛, 我都三十歲了, 為什麽, 為什麽現在連和女孩子見一面的時間都抽不出來,我高中同學的兒子都上小學了, 為什麽我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隔壁醫生感同身受地拍拍他肩膀, 去查房了。
藺航之長長歎息一聲, 他癱在椅背上休息了一會兒, 強打起精神繼續工作。
突然, 他看到了筆記本中露出的一角,藺航之捏著角將東西抽出來,那是個邀請函, 看到這東西的瞬間,藺航之的思緒立刻回到了八年前,八年前在他實習的醫院裡,他也是在辦公桌上看到了這般樣式的邀請函。
按理說這麽多年前的事情了,藺航之不應該記得這麽清楚,可當他看到邀請函的瞬間,當年有關的畫面便潮水般湧來,讓他清晰地回憶起每一處細節。
這一次,邀請函上的字和之前的有些變化。
親愛的藺航之先生:
請持此邀請函於8月23日前往████,我將在此處等待您的蒞臨。
邀請人:██
8月23號?不就是今天嗎?藺航之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確定的確是今天,他皺起眉頭,指甲刮了刮上面被塗黑的地名,發現這根本不是那種能劃開的圖層。
一張不顯示地點和邀請人的邀請函。
藺航之滿心疑惑,他心中兀自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個同事急匆匆從外面進來,道:“18床病人手術的時候不小心把紗布忘進肚子裡了,等縫合好了清點手術用具的時候才發現,又把肚子剖開拿出來的。”
藺航之啊了一聲,他拉開抽屜將邀請函掃進去,問:“要怎麽處理?”
“主任那邊已經報上去了,肯定少不了罰,真奇了怪了,老林怎麽會出這種失誤?”
醫療事故可不是什麽好話題,很快就沒人再談論,藺航之心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盯著電腦屏幕,手邊的筆記本還有查房記錄,突然寒意從尾骨順著脊椎躥上來,頃刻間毛骨悚然。
就好像……有哪裡出了很大的問題。
維克多坐在回家的火車上,耳邊是駛過鐵軌的隆隆聲響,車廂裡人不多,也就顯得格外安靜,窗外是一望無際雪原和屹立的松林,千百年來一直沉默地守護著腳下的土地。
恍然間,維克多聽見了一聲貓叫,這可是火車上,怎麽會有貓呢?
他以為是聽錯了,但緊接著,又一聲貓叫響起。
維克多不由得直起身子四處張望,想要找到聲音的來源,旁邊的一對情侶正在戴著一副耳機看手機,而斜對面的男人雙手抱胸睡的正沉,除了他之外,完全沒人聽到不同尋常的聲響。
維克多只能將信將疑地重新坐好,他再次向窗外望去,突然發現玻璃上出現了幾行字。
滿窗的霧氣被當做畫布,新鮮寫就的字跡上,仿佛就要向下凝結水滴。
親愛的維克多先生:
請持此邀請函於9月4日前往████,我將在此處等待您的蒞臨。
邀請人:██
對面的男人一直在睡,其他人也沒有任何異樣的表現,維克多皺著眉頭盯著字跡看了數秒,內心深處仿佛有什麽正在松動,某種印刻在靈魂中的記憶努力想要掙脫束縛。
他抬起手,將霧氣全盤擦去了。
·
汪雀放下畫筆。
畫布上是一副未完成的作品,能看出天台和夕陽的大概輪廓,她將筆放進水桶,顏色很快在水中蔓延開,汪雀站起身,在放下布罩,伸了個懶腰,站到窗邊。
高考結束的假期,她在這家美術館應聘了暑期工作,以便接觸到更多的優秀畫作,這裡經常作為各種商業畫展的場地,汪雀也因此意外結識了富家少爺董臨海,兩人之後又在社交軟件上有不少的交流。
董臨海鼓勵她繼續把那些場景畫出來,汪雀時至今日還是第一次遇見能如此和自己產生共鳴的同齡人,大受鼓舞。
“喵~”
汪雀驟然轉過頭,小畫室的門沒有關嚴,一隻貓的身影出現在門縫中,那是隻非常純正的白色田園貓,琥珀色的眼睛望著她,仿佛邀請般,又輕輕喵了一聲。
“小貓?”
汪雀離開窗邊,她剛走過去拉開門,貓便跑了出去,汪雀追著它,白貓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確定汪雀能夠跟上,就這樣等汪雀回過神時,她已經被帶到了一條長長的畫廊上了。
她逐漸停住腳步,白貓也停在原地等待著她,兩邊牆壁上掛著的都是汪雀沒有見過的畫,美術館裡竟然還有這些藏品嗎?她不知道。
走廊的盡頭,是一幅巨型的畫像,畫中是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她低著頭雙眼緊閉,兩手交握抵在唇邊,似在虔誠地禱告,她長發束成麻花狀垂落身後,穿著深藍色的衣裙,裙擺和袖口處繡著銀白色的紋路,無論是衣料還是皮膚的質感,都細膩真實得根本不像是一幅畫。
汪雀被吸引住了,她走到這幅畫像前,那等身大小的少女像猶如有魔力一般,讓她心中沒由得感到熟悉和親切。
她沒有注意到白貓已經不知不覺地離開了,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汪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這幅足以以假亂真的畫。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畫布的那刻,畫中的少女眼睫輕顫,隨即她睜開眼,抬起頭望著面前臉上驟然浮上驚恐之色的汪雀,道:
“該醒醒了。”
“什麽?”汪雀聽到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說該醒醒了。”少女伸出手,那隻手竟奇跡般地突破了畫布的限制,碰到了汪雀,於是汪雀被她拉著上前了一步,那被握著的手直接沒入了畫布中,成為了畫中的一部分。
“這種程度的夢境對經常和我接觸的你來說,應該很容易破解吧。”
少女在汪雀面前打了個響指,於是畫廊的牆壁,天花板的吊燈,旁邊的畫像……全都頃刻間模糊起來。
“醒醒吧,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汪雀睜開了雙眼。
列車行駛的隆隆聲單調地在耳邊反覆,車窗外是扭曲的光影,似每一瞬的景物都在發生劇烈的變化,叫人根本無法辨認出究竟是什麽,她正枕在董臨海的肩頭,少年沉沉睡著,白貓維克多趴在中間的小桌上蜷成一團,雙眼緊閉,身體隨著呼吸還還起伏。
蘿洇坐在她對面,正托腮望著外面,見汪雀醒了,她放下手,笑道:“你醒了。”
汪雀點點頭,夢境消失,她已經回想起了全部,在積攢到足夠的積分獲得車票後,餛飩分裂者小隊便乘坐列車離開了巨樹之巔,前往下一區域,而在兩個區域之間,要經過一個特殊的地方,名叫做“記憶回廊”。
只要從中通過,便標志著從外圍進入純白地界的中心,真正由皇后所統治的地方了。
過道的另一邊,崔左荊和董征相互依靠著仰座椅上沉睡,而夏瓊雲和藺航之在他們前面的一排,也都正陷入記憶回廊帶給他們的夢境中。
那是一場虛幻的現實,在那個世界中,沒有不幸,沒有死亡,沒有日複一日的鬥爭,他們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樣,安寧地生活在現實世界,逐漸溺死在虛假的美好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回家,下午兩點出發晚上十點半才到家,坐了半天的車快要累死了,更新有點少,明天爭取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