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請假回家嗎?”教室裡,藍白校服的女孩偏頭問崔左荊。
“嗯, 已經請好假了, 我媽非讓我回去要給我過生日。”崔左荊將黑板上各科課代表寫的作業記在小本子上, 整理好要做的書和試卷,此時剛下下午的第一節 課, 同學們結伴離開教室,或前去食堂,或去學校門口的街邊解決晚飯。
北方教育大省的重點高中總是那樣忙碌, 六點鍾下課, 留給他們吃晚飯的時間只有四十分鍾, 在六點四十廣播準時播放英語聽力,聽力結束後, 便是三節晚自習, 直到晚上九點半放學。
崔左荊已經向老師請好假了, 對於成績優異的乖學生, 任何老師總是會放心地給予更多的寬容和偏愛。
“明早還需要給你帶早飯嗎?”陳墨菲站起身準備去吃晚飯,她是個非常瘦弱的女孩, 寬大的校服套在身上空蕩蕩的, 黑色長發沉得皮膚白到甚至有些不太健康, 嘴唇血色很淡, 袖口處露出的手腕纖細的好像一碰就會折斷。
她同樣也是老師最中意的學生, 在依靠成績挑選座位的時候,名列前茅的兩人自然佔據了班級最好的兩個位置,成了同桌。
和崔左荊不同, 她是住校生,每天從宿舍到班級正好路過食堂,買飯方便,於是乎幾個月過去兩人彼此熟悉後,她就順路也幫著崔左荊買飯了。
“帶,還是老樣子。”崔左荊將書包拉出來,意外從抽洞裡帶出了一個信封。
陳墨菲訝然,笑道:“還有人給你寄信?”
崔左荊翻來覆去看了兩眼,匆匆把信封塞進書包,站起身給陳墨菲讓位好讓她能出去,將書包甩到肩上,道:“誰知道呢,我先走了。”
女孩拍了下他手臂,用歡脫的語調道:“生日快樂!”
崔左荊笑著伸出手:“光說生日快樂可不夠啊,我的禮物呢?”
“你在想屁吃。”陳墨菲送給了他一個白眼,去食堂吃飯了。
下樓路上接連和買飯回來的同學道了再見,崔左荊夾在進出學校的眾多學生裡,他家離學校不算遠,走小路只需要十五分鍾。
這次也一樣,他向往常無數天那樣,走上了回家的那條小巷,只不過不同於平時和一群同一個小區的學生們一起,今天就只有他一個人。
巷子中的路燈恪盡職守地照亮道路,黑暗的角落裡似乎蟄伏著些難以想象的危險,腳步聲回蕩,被牆壁反射,和遠處的車流聲匯入耳中,一隻黑貓飛快的從前方竄過,從出現到消失只不過兩秒。
崔左荊莫名感到幾分寒意,就好像有什麽人正在暗影中凝視著他,尖刀反射出森森寒光,呼喚著飲血的渴望。
他加快腳步,穿過了這條走過了無數次的小巷。
到了大路就讓人安心許多,有不少晚飯後出來散步的人,崔左荊放松下來,才發現後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緊張什麽呢,現在法治社會,安全得很。他聳了下肩,朝著家的方向走。
鑰匙轉動打開門鎖,崔左荊推開門,一手撐著牆在玄關低頭換鞋,那句每天都會重複的話自然而然說出:“我回來了。”
“馬上就做好了,先去等一會兒。”廚房裡傳來媽媽的聲音和炒菜的刺啦聲響,崔左荊應了一聲,先將書包放到自己臥室的床上。想到那個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他桌洞的信封,他坐在床沿打開書包,撕開它,一張邀請函掉出來。
親愛的崔左荊先生:
請持此邀請函於5月16日前往████,我將在此處等待您的蒞臨。
邀請人:██
地名和邀請人的姓名都被塗黑了,而5月16日,正是今天。
“什麽鬼東西。”崔左荊以為是誰的惡作劇,嘟囔著把邀請函塞回信封,扔進抽屜裡不再理會,走出臥室。
上小學的妹妹正在書房寫作業,聽到他去到客廳,立刻跳下凳子。
桌上已經上了好幾道菜,綁著紅色絲帶的蛋糕盒子擺在最中間,陽台上爸爸趴在窗沿抽煙,嫋嫋煙霧隨著晚風飄到外面。
“別抽了!”崔左荊喊道,“把抽煙的都掐死!”
“臭小子。”爸爸笑著罵了句,在窗外的牆上將煙頭按滅,帶著一身煙味關上窗戶。
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也是崔左荊的十六歲生日。
小孩子總是藏不住心思,妹妹好奇地想要對蛋糕盒子動手動腳看看裡面到底什麽樣子,崔左荊打開電視,解開紅絲帶,打開盒子,滿足了她的心願。
電視中播放著連環殺人犯越獄的消息,看到通緝令上的照片,崔左荊呼吸一滯,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恐懼似當年淹沒世界的滔天洪水,無情地將他溺斃。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害怕,明明……明明這和他並沒有什麽關系啊?
爸爸嘖了一聲,道:“怎麽還有人能越獄?也太嚇人了吧,阿左,這幾天下晚自習我去接你,別走回來了。”
崔左荊強定心神,嗯了一聲,拿起遙控器換台。
少兒頻道播放著妹妹最喜歡的動畫片,話題被帶過去,崔左荊無聲地松了口氣,他看向桌上的蛋糕,心情慢慢重新輕松。
他才十六歲呢,以後還有很多大好時光,而且殺人犯什麽的……不可能就正巧被他遇見吧?
而四個小時前,一千公裡外。
少年董征坐上卡宴的副駕駛,系好安全帶,開車的是他父親,而他的繼母,蘇岱君坐在後排,旁邊的背包裡裝著董征的隨身行李。
他們剛參加完董臨海學校組織的家庭活動,現在前往虹橋機場,16歲的董征將乘坐兩小時後的飛機,前往美國讀書。
董征帶上耳機,隨手打開雜物箱想要找點東西喝,卻看到了一個信封。
“這是什麽?”他拿起信封,問董毅。
正在開車的董毅瞥了一眼,道:“不知道,你看看?”
董征拆開信封,裡面掉出一張邀請函樣式的硬紙,但上面只寫著寥寥數字。
親愛的_______先生:
邀請人:
少年董征皺了下眉頭,將這玩意塞回去,扔進雜物箱。
“什麽東西?”董毅問。
董征拿了蘇打水瓶:“一張什麽東西都沒寫的紙。”
“這兩天我和你爸實在都抽不出時間陪你過去,一個人要多小心點,有什麽需要就去找你吳叔叔。”蘇岱君檢查了董征包裝錢的內兜,把所有零錢和硬幣都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道,“給你帶了兩千美金,應該夠花一段時間了,等過去這一陣,我們就去那邊看你。”
“好。”董征答應道,臉上是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和穩重,“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八歲的董臨海沒去送他,因為車上的三個人都清楚,小臨海舍不得他最親的哥哥,絕對會在機場哭得誰都哄不住。
被保姆接回家的董臨海悶悶不樂地上樓回到臥室,他坐在桌前從書包裡掏出鉛筆盒,破破爛爛的課本和右下角都卷起來的作業本,準備寫作業。
一張硬硬的紙夾在他課本裡,小臨海擰著眉頭努力辨認上面的字:“親愛的空空先生冒號,什麽請人冒號?”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將硬紙從中間對折,疊了個飛機。
“航之,15床的病人明天肝移植手術,你也過來聽一下術前會議吧。”實習導師,胸外科副主任醫師在門口喊了辦公室裡年輕的研究生一聲。
“哎,來了!”藺航之立刻放下手中的筆,跟了上去。
“我們要移植父親左肝的五分之一,兩人目前的指標都非常好。”副主任醫師講解著,他作為本次移植手術的主刀醫生,將負責這場手術的主要操作,患者出生後黃疸不退且愈發嚴重,後來診斷為肝衰竭,為了救孩子,他的父親選擇將自己的一部分肝髒移植給兒子。
藺航之認真記得導師的每一句話,他一個研究生是沒有資格上手術台的,但術前會議對他來說,就已經是一次重要的授課了。
術前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藺航之坐在長桌角落裡,本子上記得密密麻麻,之後還有查房,他回辦公室拿查房記錄,卻發現桌上多了個信封。
信封上一個字都沒寫,他問了一圈也不知道到底是給誰的,猶豫過後,隻得自己拆開了。
一張亂七八糟的……邀請函?
藺航之隨手把它扔進垃圾桶了。
好不容易才把狗皮膏藥一樣的狗仔甩開,夏瓊雲煩不勝煩,終於到了訂好的酒店。
作為天王的女兒,總有一些毫無操守的狗仔想要窺探到一些她的私人生活,如果抓到了勁爆了新聞,就能作為第二天的頭條報告了。
夏瓊雲脫了外套隨便甩在床腳,精疲力盡地躺到床上,抬起胳膊蓋住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信封悄無聲息地憑空出現在她房間的門縫裡。
所有人都沒把這奇怪的邀請函放在心裡。
崔左荊在家度過了十六歲的生日,晚上他寫完作業,熄了燈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半輪月亮,突然生出種不真實感。
就好像……他本不應該經歷這些。
……真是閑的,不經歷這些經歷哪些啊,成為鋼鐵俠拯救世界嗎?他也沒有那麽多錢啊。
崔左荊翻了個身,閉上眼睛睡了。
崔左荊屬於絕對的起床困難戶,當他匆匆忙忙爬上樓梯踏進教室時,早自習的鈴聲準時在六點半響起,他平複著呼吸將英語書掏出來,陳墨菲給捎的早飯已經在桌上了。
班主任還沒來,樓下教導主任在抓遲到,同學們都拿出了課本,但一時間沒人背書,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討論著。
“聽說了嗎,昨晚有個人被殺了。”後桌的男生給他的同桌道。
“啊?真的假的?”
崔左荊也被這帶著血腥氣息的消息吸引了,他和陳墨菲一起轉過頭,於是前後四個人便湊成了一桌。
“真的,是個流浪漢,就在我家附近,今天一早才被發現的,警察都來了好多。昨天不是有個殺人犯越獄了嗎?肯定是他乾的。”
“啊?那也太恐怖了,這陣可得注意安全,怎麽會有犯人越獄啊。”
“誰知道呢。”
“……”
班主任一臉嚴肅地姍姍來遲:“安靜一下。”
班級迅速安靜下來。
“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們接到通知,有個連環殺人犯越獄,在昨晚在昆山路殺害了一個流浪漢,最近大家上下學務必要家長接送,出門一定要有人陪同,特殊時期,所有人都一定要注意……”
崔左荊安靜聽著,那種不真實感又一次襲來。
冉冉升起的朝陽,樹梢逐漸濃密的綠葉,嘰喳叫著的鳥兒,桌上豎著摞起的一排課本,黑板上這些晨讀語文和英語任務……明明這一切,都是他每天要面對的。
他皺起眉頭,但很快,這種感覺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