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疾永遠不會忘記大雨中,軍團即將趕到, 那個渾身浴血的男人一步步走向倒在地上無力爬起的他, 一腳重重踩在他胸口上, 劊子手般高高舉起彎刀——
仿佛又聽到已經死去的女人在刺耳喊叫。
砍下他的頭!
但他終究沒有死,在還沒有將所有人踩在腳下, 成為最強的戰士之前,他怎麽能死呢?
唐疾眯起眼睛,他打量著那可笑的妝容, 朝著方才小醜走出的幕簾抬抬下巴, 道:“崔左荊在裡面吧?”
“我不可能讓你帶走他。”小醜盯著面前不遠處的少年, 過去了那麽久,唐疾仍然是初見的模樣, 看來皇后當初永葆青春的願望, 也作用在了她的追隨者們身上。
“是嗎?”
話音還未落下, 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醜雙臂在身前交叉,霎時間擋住了突然出現在身前的鞭子, 巨大的衝擊力自刀面傳到雙臂, 小醜肌肉繃緊, 直接將襯衣從縫線撐開, 他非但沒後退, 反而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刀尖上挑!
刺啦!
衣角被斬斷,飄落在地, 唐疾速度很快,移動中幾乎拖出殘影,但這對小醜來說根本沒用,不論唐疾挪到何處,只要還在這一方戰場上,就絕對逃不過他的刀鋒。
這是他身為戮者的自信。
戮者,並不是某個特定的能力,它代表著一類人,一類擁有超強攻擊性能力的人。
每一個戮者都是注定會站在巔峰的戰士,崔左荊可以讓任何在他手中的東西變成最鋒利堅固的武器,而小醜則能進行鎖定,只要被鎖定的人,就一定會被他殺死。
這也是為什麽在小醜作為清洗者的新手區域,從來沒有人能成功從血夜中逃脫。
“別天真了,你知道不會是我的對手的。”小醜漠然道,“不想死在這兒的話,就趕快滾。”
唐疾輕盈落地,淬了毒的鞭梢閃著詭異的光澤,他盯著小醜臉上血紅色的笑唇,緩緩露出一個扭曲的獰笑:“不試試怎麽能知道呢?”
空氣中逐漸醞釀起潮濕的水汽,小醜也沒期望能把不速之客說走,崔左荊還在裡面收回感情,需要人看護,他不再浪費時間,握緊刀柄,朝著黑衣少年衝去。
鋥!
刀刃和鞭子相撞發出刺耳的聲響,一時間乒乒乓乓不絕於耳,幾乎連成一陣聲幕,純白空間中,就只能看到兩道殘影交織在一起,猛然分開又重重地相撞。
身形挪動帶起的厲風將帷布的一角掀開,轉瞬間兩人便交手了幾十個回合,突然伴隨著一聲崩裂的巨響,黑色的身影直接從空中倒飛出去,導彈般直直砸在了地上!
少年手臂腿上全是血痕,黑色作戰服看不出浸了血,但明顯濕了一大片。
小醜跟在他身後重重落地,體重帶來的恐怖衝擊力幾乎將地面砸出一個坑,他爆喝一聲,唰得便驟然衝到了還未爬起來的唐疾身前!
唐疾瞳孔猛縮,猛地蹬地就要翻身躲開!
砰——
並不是刀割開人體的聲響,一把紙傘擋在了刀鋒和唐疾之間。
一滴冰涼的雨徐徐落下,帶來刺骨的寒意。
傘在女孩手中一轉,傘面柔柔地將彎刀側推開,能看到內側密密麻麻數不清的血指印。常慧撐傘站在唐疾身前,腕間掛著銀鐲,她抬手攏了下齊耳的短發,對小醜微笑道:“幹嘛把事情做的這麽絕呢?”
雨逐漸大了,落在身上直叫人打寒戰,唐疾捂著受傷的手臂站起身,咧開一個在他臉上很少見的正常笑容。
白色皮毛的小獸在唐疾腳下嗅了嗅,很嫌棄地跳到常慧肩膀上,用八條尾巴對著他。
“是你們先招惹我的。”小醜甩去刀上的血跡,他似乎有些顧忌常慧,這透骨雨水中攜帶的邪意讓他從心底裡不舒服。
傘將常慧從這可怖的雨幕中保護起來,她微微仰頭望著小醜,輕聲道:“可最優秀的戰士,不應該只在乎眼前呢,還是趕快去看看我們的小黑山羊吧。”
小醜驟然色變,他猛然意識到,自他出來後,至始至終就沒有聽到崔左荊的聲音。
他握緊手中的刀,一步步向後退,冷聲道:“你們應該盼著沒有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
常慧不答,只是微笑,那是她一貫柔和的笑容。
雨仍然下,很快把小醜肩頭和頭髮打濕,他退回了帷布前,最後看了雨中傘下的女孩和少年,用力將其掀起鑽了進去。
常慧收回視線,轉身對略顯狼狽的唐疾道:“走吧。”
“……”傷口的疼痛反倒讓他愈加興奮,唐疾沒有理會正埋頭在傷口間吸血的蛇,“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不想救你第三次了。”常慧輕歎一聲,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鐵軌,率先邁開腳步。
唐疾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把心中所想講出來,他向來隨心所欲無法無天,可每當在這女孩面前,卻像被束縛住了手腳,自己都不是自己了。
他有點討厭這種感覺,卻又不舍得像以往那樣,將常慧殺掉。
真傷腦筋啊。
雨給他的感覺實在太差了,唐疾趕緊跟上,蹭了把常慧的傘:“計劃順利嗎?”
他雖然瘋癲,但腦子沒壞,當然不會在明知不是小醜對手的情況下貿然找死,一切都是為了爭取時間罷了。
常慧唇角揚起一抹笑意:“當然。”
“阿左!”小醜大喊著回到小酒吧,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玻璃瓶和崔左荊。
他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常慧一定趁著他和唐疾交手時偷偷來過了,他大步竄上前就要將少年扶起,就聽到崔左荊痛苦地呻吟一聲。
……沒事?
小醜腳步頓住了。
崔左荊咬著牙撐起身子,積累了整整一年的感情,才重新回到他的身體裡,悲傷、快樂、痛苦、憤怒、歡愉……重重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衝垮。
還有那根本無法言說的愛意。
那是他從未想過的感覺,竟然……竟然會有這麽熱烈。
“還好嗎?”
崔左荊勉強點點頭,突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在了手背上。
那是他的眼淚。
更多的淚接連不斷落下,很快就將他手背打濕了,崔左荊翻身靠坐在吧台上,抬手遮住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小醜在他身邊蹲下,手中的刀還在滴著血,他欲言又止,非常急切地想要知道常慧做了什麽,卻又無法在這時開口。
他只能把一隻手搭在崔左荊肩膀上,但少年此時此刻需要的,好像並不是安慰。
崔左荊一直沒有發出聲音,他眼淚控制不住地流,那些激蕩而矛盾的悲歡喜樂在心中翻湧成最複雜的味道,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很快平息下來,重新扎根於他靈魂之中。
只剩下一種感情,非但沒有沉寂,反而愈演愈烈。
為什麽沒有在他告白偷親的時候直接一巴掌扇過去?為什麽海姆達爾花園的秋千上,被董征一說就同意了他的追求?為什麽害怕而時候會第一時間想到和他一起睡?為什麽那天血夜,會享受董征最後的所作所為?
崔左荊才知道,他對董征的那些默許,到底出於什麽。
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呢?
是那時候嗎?白雪皚皚的峭壁上,男人跪在他身前,洶湧滾出的熱淚融化了參雜了艾倫鮮血的冰雪,啞聲說他把艾倫弄丟了。那眼淚落在他指尖,幾乎要將他灼傷。
或者是被困注水房間馬上就要淹死,飽受精神折磨時,那股沒入心間的清涼?
還是在更早的時候?
玩偶之家裡玩black jack出千被他抓個正著壓在床上,那伸進衣襟裡摸牌的手,雨夜裡談心時對方流露出的些許脆弱;美蘇爭霸時擦過耳尖的唇角;黃昏島地下洞穴中,董征為幫他擋住一擊刺穿在尖銳石柱上的身體,兩人在陰暗沼澤中面對海德拉的完美配合;被董征第一次親吻,聽到告白的慌亂無措,還有那無法表述的異樣感……一切的一切,在他眼前往複閃現。
崔左荊用力擦去眼淚,終於扶著吧台站起來。
“情況怎麽樣?”他吸了吸鼻子,紅著眼朝帷幕看去。
“是J。”小醜也不清楚唐疾的名字,又或者說他知道唐疾還作為朝聖者時的姓名,卻不想再提起。
崔左荊感覺到空氣中的潮濕和不正常的冷意,頓了下,問:“常慧也來了嗎?”
“是,在J拖住我的時候她應該進來過一趟,你沒有看到她嗎?”
崔左荊搖搖頭,當時他正在被失而復得的感情衝擊,閉著眼躬身蜷縮著跪在地上,完全沒注意周圍的情況。
手腕內側的封印正隱隱發著光芒,崔左荊按在上面,時間力量正因為感情的回歸波動,但也不算異樣。
小醜皺起眉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常慧一直想要和你做交易。”
“是,她看中了我想要除掉皇后,改變著一切的欲望。”崔左荊看著漸漸平靜下來,但也只是看起來平靜多了。
“她剛才絕對進來了,不可能什麽都不做,不然也不會專門讓唐疾拖延時間了。”
“我這邊好像真沒出什麽問題。”崔左荊環視一周,“會不會是你丟了東西?她目標是我的話,我現在就不應該站在這裡和你說話了。”
丟東西?小醜打量四周,他知道酒吧裡沒什麽重要的東西,才一直沒有注意周圍的。
給維克多特地準備的罐頭還在吧台上,海報貼在原處,沙發上換下來的衣服也沒動……
等等!
小醜神色一凜,那原本放在酒櫃第二層的八個盒子,少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