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離”字出了一半聲就啞在了另一聲脆響中。
雁德強這一掌可能是摑得太使勁,以至於這聲脆響聽起來其實並不很脆。
“畜生!雁德強你是畜生!”聽聲音朱玲從地上爬起來了,撿了不知道什麽瓷器掄到了雁德強身上。
一陣器皿爆開碎了一地的巨響,雁德強痛叫,接著又是纏鬥的悶響和互相辱罵。
今晚霍霍了太多東西,明天起來又得好一通收拾。
本來這一晚按慣例鬧兩個來小時就能平息的,但這次一直打罵摔砸到天亮雁德強才甩門離開。
是因為朱玲說了“離婚”。
雁德強投資的公司在朱玲名下,離婚後股份不按共同財產處理,全都在朱玲手裡。雁德強一輩子就這麽點兒東西,他指著這個活,只能靠著老婆活,拿著那點兒錢在外邊喝酒混窯子,回家打老婆,做下三濫的事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雁升小時候也天天被雁德強打,不止雁德強,朱玲也拿他當出氣筒。屁大點兒的一個小孩兒,一邊被親爹親媽毒打,一邊還哭著求他倆別互毆,他心疼爸爸媽媽,不要爸爸媽媽打架。
直到有次朱玲又要鬧離婚,雁德強拿刀架在了雁升脖子上。
他陰惻惻地咬著牙跟朱玲說,你要是敢離,這刀我就敢割下去。
雁升當時才十二歲,他嚇懵了,茫然地看著朱玲,喊她“媽媽”。
“你割。”朱玲滿不在乎地一揮手,轉頭抱起胳膊,“我要離婚。”
雁升震驚地看著她的後腦杓,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陣發麻,四肢百骸如墜冰窟,渾身幾乎失去了知覺。
就連雁德強的刀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不淺的口子,血汩汩流出來,他也沒感覺到。
幸而這時候鄰居有來勸架的,一進門就看到了這副場景。
雁升躺在醫院裡,聽見外面他們還在吵,有人在勸,但他聽到更多的是“雁家這個小孩兒真可憐”、“這父母不是人啊”、“看到沒,血赤糊拉的那一道大口子”、“他家這太嚇人了”……
送去醫院後就再沒人來看過他,脖子上縫了針,打麻藥很疼。
他後怕,如果當時沒有鄰居進來,自己的喉管是不是真的就被他割斷了。
然後像小學時候那隻小狗一樣,摸上去僵硬冰冷,感受不到呼吸。
他懼怕死亡。
出院後,原本開朗的小男孩兒像變了個人,冷漠寡言。
周圍人都說這是嚇著了,受刺激了,好好一個孩子給毀了。
只有雁升自己知道,那一刀是把他劃醒了。他開始意識到世界上最親的爸爸媽媽對自己來說是危險的,知道他們在這種畸形的生活裡,已經被磨得心理不正常了。
雁德強也開始防著他,孩子越來越大了,誰知道會不會替他媽作妖?
全家人的身份證和家裡的戶口本都在雁德強手裡,就連雁升中考和會考都是雁德強拿身份證給他報的名。
十六歲那年,雁升費了一個月的勁,好歹才把自己的身份證偷了出來,被雁德強一頓毒打,過後發了一星期的燒。
但雁升贏了,他的身份證只在自己手裡待了一個下午,但他把自己的直播帳號和公司簽了約,第一次有了自己的直播助手。
經濟上漸漸不用再依靠家裡,他半個人就自由了,只要有個合適的時機,就能脫離雁德強因為防備而愈加收緊的控制。
總有一天能從深淵最底飛出去。
有次跟雁德強打起來,他一身傷地按投資方檔期去錄視頻,夏天山林裡潮濕,連續的視頻錄製讓他得不到足夠的休息,身上傷口發炎,頂著高燒在山林裡住了好幾天。
找新場地的時候發現了一片隱秘的空地,周圍都是盤根錯節的老樹。
於是他喊人另找材料運上山,沒開直播也沒讓助手幫忙,自己一個人在深山裡待了一個星期,修了一間小樹屋。
一間誰也不知道的樹屋,他自己發著高燒親手造的,他不知道是跟自己賭氣還是為什麽,但造出來後心裡特別暢快。
後來樹屋一直沒被公開,他也沒再去過那片林子。
留著,等長大了,逃出去了,就回來看看這間樹屋。
等長大了,沉屙都會治愈,一切都會變好的。
好好長大。
第14章 不許拒絕。
派出所辦身份證的人不少,這個時候多數都是準備報名會考的初高中生。
補辦在旁邊的窗口,人更多,雁升在隊尾最後一個,腿都站麻了。昨晚上在雞飛狗跳聲中一宿沒睡,這會兒有點發暈。
排在前邊的三個初中小女生互相推搡嬉笑著,往雁升這邊看好幾次了。
“那個,”最後是一個短發的女孩搭了話,“小哥哥,能給個微信嗎?”
能,但非常不樂意。
雁升全程面無表情,讓女孩掃了自己,三個小姑娘滿臉通紅嘰嘰喳喳地說“謝謝”的時候,雁升點了下頭。
“哎這幹嘛呢,你們問他要微信幹啥,板著個臉看著凶死了。”身後剛剛站過來排隊的人說。
雁升轉頭愣了愣:“你怎麽在這?”
“不要搶台詞。”賀中鶴手裡拿著學生證,一條腿直著另一條腿微微曲著,站姿和他的坐姿一樣堪憂,這麽看比雁升矮了不止一點兒。
賀中鶴用他的最後一絲倔強站直身子:“去醫院辦卡,沒人告訴我辦卡還要帶身份證啊,我回家找半天沒找著,只能跑過來補辦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