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燒一夜到現在還沒退, 而且溫度有點兒持續攀升的跡象,中午放學去醫務室量了一下, 三十八度七。
“趕緊回家,”校醫大媽皺著眉頭, “就這些高三小孩兒最虛,天天學習熬夜, 垮了,高興了吧?”
“掛個點滴?”賀中鶴覺得雁升整個人都跟剛從冷庫裡拿出來的凍肉似的, 臉色看著賊嚇人。
大媽立馬反對:“少打吊瓶呀,超級病毒就是這麽養出來的, 現在醫院普通感冒還不好掛……”
“之前經常打嗎?”賀中鶴問他。
雁升打了個噴嚏:“沒打過。”
“走。”賀中鶴沒再用商量的語氣,直接拉起他,“燒越來越高了, 這還吃著退燒藥呢。”
大媽一聽,沒再反對,唉聲歎氣高三孩子苦,看著他倆出去了。
三四年沒感冒,一感感了場大的。
路上積雪都被踩實了,灰撲撲全是腳印,還上了凍,馬路上鏟雪車緩慢移動著。
雪後景色就是這麽不宜人,到處又冷又髒,踩在哪兒都有泥水。
工作日醫院依然人滿為患,畢竟傷病不會因為這個就放人一馬。
暑假那次辦的就診卡正好派上用場,賀中鶴掛上號,去取了藥瓶和針。
排隊排半天才挨上號,賀中鶴給老鄭發微信請了假。
打針的是個實習的小護士,不過手法很嫻熟利索,走到他倆面前沒等雁升伸出胳膊就一把拽起來擼上去袖子,拿膠皮管子使勁一扎:“握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賀中鶴感覺到雁升被扎上橡膠管的一瞬間渾身都繃緊了。
小護士拿酒精棉球在他手背上擦了擦,然後迅速拆了吊針包,拔出套針的塑料頭——
“等等。”雁升突然說了一聲,聲音介於尖叫雞、小黃人和魔窟怪物之間。
小護士停了停,賀中鶴也轉頭看著他。
雁升挺尷尬地沉默了幾秒,然後跟賀中鶴說:“給我捂眼。”
賀中鶴愣了。
雖然半死不活的重感冒病人很可憐,但他很想發出驚天爆笑。
雁升直直看著他,其實是不敢看護士手裡亮出的針頭。
“你自己閉上。”賀中鶴看著他一臉緊張痛苦跟準備上刑似的,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人竟然暈針!
“……扎到一半我忍不住睜開。”雁升說,“快點兒,腿軟發暈了。”
而且還是非常嚴重的暈針!
“趕緊。”小護士催道。
賀中鶴站起來給他捂住眼:“行了吧?”
“指縫。”雁升把他手捏實了。
“姐您快扎吧,再不扎給緊張暈了。”賀中鶴還是特想笑,毫無同情心。
他把另一隻手垂到雁升身側,牽著他的手捏了捏。
這暈針不是矯情,有人就是天生怕這個,見了針頭生理性不適,跟年齡性別體能性格都沒關系。
能感受到雁升的手很僵硬,整個人都是繃著的。
也能感受到雁升的睫毛在他手心裡撲閃了撲閃,又撲閃了撲閃。
……發燒重感冒兼暈針都擋不住他犯欠。
小護士應該也是見多了暈針的,雖然一米八多的大個子男生暈針的確有點兒違和。
麻利地一針扎下去,松了皮管子貼上膠布,小護士調了調滴速:“好了。”
賀中鶴松了手,在雁升腦袋上摸了兩把。
護士去給下一個病號扎針了,臨走時多看了兩眼這倆又牽手又摸頭的高中生,覺得倆人有點兒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哪不對勁,有種奇怪的既視感。
賀中鶴坐回雁升旁邊的一瞬間,雁升把頭歪到他肩上,笑了笑:“嚇暈了。”
“現在是看你感冒了可憐,”賀中鶴說,“等著,以後有我笑話的。”
吊完倆小時點滴,賀中鶴把雁升送回小區,他跟老鄭請假又不可能用“我同桌病了我得陪他”這種理由,只能回去繼續上課。
雁升拎著一兜藥進了家屬院,打完這一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覺得熱稍微退了些。
其實比起來感冒發燒,剛才打針才是最折磨人的。
現在看看手背上貼著的膠布還心有余悸。
明晃晃的鋒利針頭,剛才就扎進了這片皮膚上。
……太可怕了。
暈針的淵源雁升記不清了,反正從小到大沒打過幾次針,但從記事兒起,每次看見針頭就暈,冒冷汗。小時候打疫苗人家小朋友都嚇得嗷嗷哭抱著大人脖子不撒手,他倒不鬧,一聲不吭直接自己栽地上了。
下午這個點兒,家屬院裡稀稀拉拉走著幾個學生,都行色匆匆一臉沉悶,穿著高三校服。
今天是小班大休來著。小班跟他們不一樣,三周才放一次大休,而且是星期一休,就一下午。
很難想象小班人是怎麽撐住不病倒的。
進了單元樓,雁升覺得腦袋發沉,應該是感冒藥的催眠勁兒起效了。
樓上也有人在往上走,腳步聲輕得刻意。
拐到二樓樓梯轉角,雁升往上掃了一眼。
這一眼瞬間把他的瞌睡驚得無影無蹤。
那人剛好停下腳步,正彎腰往四樓不知道誰家門口放東西。
他沒猶豫,直接兩階一邁追了上去。
挺不巧的是手裡拎著袋子,一跑嘩啦啦的。
那人被驚動,迅速也往樓上跑,是貼著牆跑的,雁升抬著頭看不見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