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駙馬對長公主笑了笑,垂下目光。
作為長公主的駙馬,他自然也是出自名門。當初因愛慕長公主甘願放棄仕途,可如今看著兄弟和兒時的玩伴們一個個建功立業,而自己明明是他們中最優秀的,卻如同長公主的附庸一般一事無成,心底便隱隱有些後悔。直到陛下封蘇沐為安樂侯,他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也請長公主上折子為他請封,結果……
他心下冷笑,暗中看了一眼大殿中的楚清暄。
且看七公主夫婦還能囂張幾日!
過了片刻,二王子看了蘇沐一眼,湊到大王子身邊,輕笑:
“吵架了。”
“看來王兄還有機會。”
大王子看著酒杯,全當做沒聽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夜色漸濃,盛大的國宴也已接近尾聲。
酒足飯飽,蘇沐捧著果酒輕輕啜飲,他喝了將近一壺酒,已經有些暈暈乎乎雲裡霧裡了。
眼簾不斷的落下,又掀起,蘇沐困得東倒西歪,不知不覺的靠在了池染之的手臂上,又很快意識到什麽激靈一下盤膝坐好,還十分熟練的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池染之:“……”
就在此時,盛大喧鬧的舞樂落幕,喧囂了一晚上的大殿頓時一靜。
鴻臚寺負責接待和籌辦宴席的官員陪坐在兩位王子邊,笑道:“今日為給兩位殿下接風,陛下特命宮廷樂師、箜篌大家師玹音出山。我等今日可是托了兩位殿下的福了。”
大王子聞言笑道:“可是那位樂聖師玹音?”
鴻臚寺官員:“正是。”
兩位王子看向禦座之上的皇帝,拱手道:“當真是我二人之幸,謝過陛下。”
皇帝笑著打趣:“朕亦許久未聽玹音奏樂了,此番借二位貴客之名,才好請他出山。”
席間眾人聽聞果然是師玹音,安靜了一瞬,之後,整個大殿爆發了熱烈的討論聲。
師玹音十年前便憑借著出眾的天賦和精湛的技藝成為禦前紅人,王公貴族爭相追捧,只是兩年前便因體弱多病閉門謝客,自此很少出現在人前。
說話間,便見一位身形修長的男子懷抱華麗的鳳首箜篌踏入殿中,行走間如行雲流水,緩緩走進大殿中央,略一躬身,灑然盤膝端坐於布置好的坐席之上。
男子看上去弱冠之齡,中人之姿,身形高挑瘦削,面帶病容,神情略顯陰鬱沉冷,可一席孔雀藍的華麗長袍卻又充滿春日般燦爛蓬勃的生機,讓人眼前一亮。
從他身影出現的那一刻起整座大殿中的氣氛便更加熱烈,無數王宮大臣公子貴胄都直直的看著他,表情激動萬分,卻又似乎生怕驚到這位蒼白病弱的樂聖而按捺欣喜之情。
楚清暄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師玹音。
師玹音的出現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不過,剛才鴻臚寺的人過來告知,待師玹音演奏完,便該到他了。
楚清暄看著師玹音,心底嗤笑:不過是個有外族血統的樂工罷了,還是個短命鬼,今歲一入秋便該病死了。
也正因此,他才會毫無顧忌的……
楚清暄心底冷笑,面上卻帶著崇拜之情看向師玹音。
箜篌在乾朝是專為帝王演奏的樂器,民間根本聽不到,眾人也都只在皇家宴會中有幸聆聽仙樂,即便有些人只聽過一次亦念念不忘至今。
樂音一響,整座熱鬧的宣政殿霎時為之一靜,落針可聞。
就連昏昏欲睡的蘇沐都不由看了過去。
師玹音病弱之軀,蒼白單薄,所奏樂音優美至極,琴音空靈,前奏緩慢悠長一聲疊一聲回響在殿堂之中,卻非綿軟的靡靡之音,而是隱隱透著風雷之音。
他技藝爐火純青,心隨意動,指下迸發的樂曲鋪陳開來,低沉而激蕩雄渾,好似絕望中不屈的嗚咽嘶吼和對命運的抗爭,充滿力量,讓人動容的同時又升起無限的勇氣。
漸漸的,節奏加快,樂音變得高亢,撥弄琴弦的手指快的出現了殘影,似有火星迸發,最終直衝九霄,石破天驚!
人間絕響,蕩氣回腸。
一曲終了,眾人久久回不過神來。
楚清暄的臉色卻難看的要命。
片刻之後,掌聲雷動,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蘇沐覺得好聽,卻不明白為什麽有人難以自已潸然淚下甚至泣不成聲,他聽著這首曲子,想到了音律武器。
通過樂曲本身傳遞的情緒攻擊人的心理,或者直接利用共振大范圍殺傷,這些武器前世他做過很多,可惜,這個時代材料不足。
蘇沐微微蹙眉,忽而發覺身邊之人有些不對勁,他回頭看向池染之。
池染之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被樂曲激發的翻湧不休的情緒,看了蘇沐一眼。
蘇沐驟然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輕哼一聲,撇過頭,繼續喝酒。
大殿內君臣讚譽過一番後,忽然有人回過味來,疑惑道:
“不對啊,這首曲子,怎麽好像和清暄的《未名》一模一樣啊?”
聽過楚清暄曲子的眾人紛紛反應過來。雖然一個是琴曲,一個是箜篌曲,但兩者旋律確實是一樣的,就是楚清暄不久前彈奏的曲子《未名》。只是楚清暄彈奏的雖然動聽,卻失於綿軟,沒有師玹音這種熱烈的、向死而生的激烈感情衝擊帶來的無與倫比的震撼和共鳴,眾人才一時沒有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