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琢細細端詳著年幼的小暴君,片刻後,忽然笑了起來:“好,好得很。”
他這一笑,霎時冰雪消融,但蕭慎並不明白他的反應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不由蹙起了眉心。
“小小年紀,不要總愁眉苦臉的。”沈青琢起身,提高嗓音喚道,“小德子。”
小德子迅疾從門外衝了進來:“公子有何吩咐?”
沈青琢:“叫人把飯菜都撤了吧。”
小德子:“是,公子。”
幾個小太監低眉順眼地走進來,手腳麻利地將午膳撤了下去,從頭至尾不敢抬眼看一眼公子。
轉眼間,小書齋中又只剩下師徒二人。
沈青琢走至案桌前,挽袖提筆,揮毫寫下了兩行詩。
最後一撇穩穩收束,他側眸望向局促不安地站在角落裡的團子,“你杵在那兒做什麽?”
“我——”蕭慎將捏緊的拳頭背到身後,忍不住小聲詢問道,“我還可以繼續學嗎?”
“不然呢?”沈青琢微一挑眉,“先生同你說過的話,你又當作耳旁風。”
漆黑的眼睛裡透出一絲茫然。
沈青琢:“過來。”
這幾日的訓練初見成效,蕭慎下意識聽從他的命令走過去。
沈青琢抬手,輕輕捏了一下團子的小臉,“先生想要的回報,現在的你確實給不了,但幸好先生對你有信心。”
他本來是想直截了當地告訴小徒弟,沒錯,我對你好,就是明晃晃的有所圖謀。
良心未泯、日行一善這種鬼話,他的小徒弟打從心底就不會相信。
沒想到小徒弟比他預期的更加敏銳,甚至懂得畫大餅來拉攏他做盟友,這倒是意外之喜。
而蕭慎顯然還不習慣這種近乎親昵的舉動,腦袋不自然地往後躲了躲。
沈青琢輕嘖一聲:“怎麽,先生這麽辛苦教你讀書認字,捏你一下臉,你便不樂意了?”
和初見時的清瘦相比,這段時日的投喂,團子的小臉總算長了一點肉。雖然手感還是不夠好,但起碼能捏得起來了。
蕭慎躲閃的動作一頓,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沈青琢心情大好,指尖又捏了一下小臉蛋,這才開始進入新一輪的教學。
此前他特意查閱過,大雍皇子們的必修課就是傳統的經書和史書。所學經書是傳統儒學十三經,《易》、《詩》、《書》、《禮》、《春秋》等。而史書已有二十一史,再加上大雍史官編撰的《大雍王朝史》,組成二十二史。
可惜他對傳統儒學涉獵不深,暫且沒有信心能將儒學十三經講得深入淺出,因而決定先從他較為熟悉的《詩經》開始講起,也更適合初學者。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
《詩經》開篇第一首詩便是《關雎》,一首描寫男女戀愛的情歌。
沈青琢若有所思,愛情應當是很美好的事物,原書中暴君一生從未動過心,從未有過情,從未愛過人,這可能是他最大的人格缺陷。
《詩經》讀起來朗朗上口,盡管蕭慎還不解其中深意,但誦讀兩遍後便順利地背了下來。
許是午膳時受了驚嚇,今日他比往常更如饑似渴地吸收新知識,直至天光完全消失,仍舊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沈青琢早已講得口乾舌燥,停下來喝茶潤喉,不由對他讀書時的授課老師們肅然起敬。
“今日先到這裡吧。”他放下茶盞,清了清嗓子,“你若是還想繼續學,便將書帶回去。”
蕭慎面露一絲喜色:“我可以帶回去嗎?”
沈青琢提醒道:“但你要注意保存好了,不要讓旁人輕易找到。”
蕭慎用力地點頭,似乎是怕他反悔,一把將書抱進了懷裡,像是抱著什麽心愛的禮物。
沈青琢有些好笑,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許挑燈夜讀,勞逸結合,記住了嗎?”
蕭慎再次點頭,抱緊了懷裡的書。
沈青琢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想起自己早上臨時抱的佛腳還沒派上用場,“對了,我還沒教你扎馬步呢。”
蕭慎:“……”
沈公子笑盈盈道:“騎射之類的高端技能我教不了你,但我可以教你如何強身健體啊。”
蕭慎隱隱覺得這笑有些不懷好意,但他暫時還反抗不了先生的決定,只能跟著他往院子裡走。
“來。第一步,雙腳外開,與肩膀同寬。”沈青琢親自上陣,細心調整小徒弟的姿勢,“微微蹲下,雙腳尖轉向前,對——現在重心慢慢下移……”
蕭慎的身體很僵硬,馬步沒扎一會兒,小腿肚子就打起了顫兒,簌簌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但他暗自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地繼續堅持著。
沈青琢看在眼裡,估摸著第一次練習時長差不多了,這才出聲道:“好了,慢慢站直——小心!”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接住了搖搖晃晃往地上倒的小徒弟。
預想的疼痛沒有如期而至,反而一頭撞進了溫暖的懷抱裡,蕭慎懵了,大腦一片空白,隻余鼻尖處縈滿了好聞的幽香。
“沒事吧?”沈青琢不禁有些懊惱,“你這小身板弱不禁風,不該折騰你的。”
當務之急,還是要將小徒弟養得白白胖胖一些。
“我……沒事。”蕭慎埋在溫軟的胸口,悶聲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