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好。”沈青琢輕舒了一口氣,松開雙臂,“能站得穩嗎?”
蕭慎早就緩過來了,只是從先生懷中剝離的一霎那,好像他的心底有什麽東西,也一並被抽了出來。
“我先回去了,先生。”他垂著長長密密的眼睫,讓莫名失落的眼神落在地上。
“嗯,去吧。”沈青琢揮了揮手,不放心地叮囑道,“路上小心些。”
“好。”蕭慎低聲應了,轉身踏著月色離開霽月閣。
***
冬夜的風,凜冽刺骨,蕭慎獨自一人走在熟悉的宮道上,忍不住縮了縮暴露在寒風中的脖頸。
從霽月閣到冷宮,不過短短一刻鍾的距離,卻仿佛是從天上仙宮掉落至陰曹地府。
他站在荒草叢生的冷宮前,望著黑暗中陰森森的牢籠,竟控制不住自己,打從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厭惡。
十二年前,他在這裡發出第一聲啼哭,此後漫長的時間裡,他便被困在了這裡。本來,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一切,發霉的饅頭,潮濕的被褥,冰冷的床榻,牆角裡“吱吱”亂叫的老鼠。
但今夜,他總覺得老鼠的叫聲很吵,很討厭,很令他心煩意亂。
蕭慎抱著膝蓋坐在床榻上,目光冰冷地盯著夜裡出來覓食的老鼠。
因為沒有充足的糧食,冷宮裡的老鼠很瘦小,天寒地凍,行動也變得更遲緩。
在長期和它們打交道的過程中,蕭慎已經總結出了足夠的經驗,他起身下榻,腳步輕若無物,接近角落時,整個人趴了下去,在黑暗中匍匐前進,伺機而動。
“吱”的一聲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那隻漏網之鼠。
“抓到你了。”他趁著月色打量手中掙扎的小老鼠,臉上竟泄出一絲詭異的笑。
他爬起來,蹲在地上,將這隻小老鼠踩在腳底下,一點一點地用力,再稍稍放松一些,來回重複好幾次,滿意地欣賞小老鼠吱呀亂叫著拚命掙扎。
就像他自己,在那些人的鞋底下,徒勞而淒慘地掙扎……
蕭慎面色驟然一冷,瞬間失去了繼續玩的興趣。
他松開腳,就在老鼠準備逃竄的一刹那,狠狠一腳踩下去。
與此同時,耳畔傳來一道輕柔的嗓音:“小徒弟,睡了麽?”
蕭慎一失神,腳下的動作頓了頓,讓本該爆腸破肚的小老鼠逃走了。
須臾,他收起面上陰冷的神色,轉身望向窗外。
皎潔的月光下,修長如玉的青年正負手站在窗欞前,月色朦朧,但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卻能清晰地捕捉到,青年正在溫柔地衝他笑。
蕭慎吞咽了一口乾澀的唾液:“先生?”
“先生來給你送東西。”沈青琢舉起手中的書,“你心心念念的寶貝落下了。”
片刻後,蕭慎摸索著點燃了蠟燭,內殿霎時亮堂起來。
沈青琢將書放到床頭,又回到桌子前,打開自己帶來的食盒,“小膳房燉了一鍋藥膳雞湯,我不喜歡這味道,沒喝兩口,都給你帶來了。”
熱騰騰的雞湯香味飄滿了內室,蕭慎卻隻遠遠地站著。
“你也不喜歡?”沈青琢暼了他一眼,自顧自道,“不喜歡也得喝。”
蕭慎悶不吭聲。
沈青琢耐心地哄道:“我還給你帶了棗泥糕,可甜了,不想嘗嘗?”
可不管他怎麽說,蕭慎的雙腳都像是被釘在了地上。
耐心告罄,沈青琢沉下臉:“我數三個數,一、二——”
蕭慎終於不情不願地挪了過去。
沈青琢差點被氣笑了,抬手想將人一把拉過來,結果手還沒碰到衣角,就被他觸電般甩開了。
沈公子怔了怔,不明白他的小徒弟又在鬧什麽別扭。
“髒。”蕭慎從喉嚨裡擠出了一個字。
沈青琢:“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沈公子:我生氣了,哼!
注釋[3]出自《關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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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面聖
沈青琢眉心微蹙,懷疑是自己耳背聽錯了,不可思議地確認道:“你嫌我髒?”
蕭慎眼睫低垂,嘴巴囁嚅兩下,到底沒發出聲音來。
殿內燭火惺忪,小少年卻站在背光陰暗處,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渾身散發著拒人以千裡之外的氣息。
沈青琢心裡冒火,他這人不說有潔癖,但至少講衛生,身上一直保持乾乾淨淨,從來還沒有人嫌棄過他髒。
“我哪兒髒了?”他神色慍怒地攤開手心,語調不自覺上揚,“我來之前才淨過手。”
蕭慎這才恍然意識到先生似乎生氣了,方才捏過小老鼠的手不自覺揪起了衣擺,指尖用力到深陷在布料中,“是我……”
是他髒。
冷宮裡的一切都很髒,包括他自己。
沈青琢怔了怔,半晌後猛地回過神來。
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繞過方桌走到小徒弟身前,微微俯身打趣道:“難不成我沒來之前,你在偷偷玩泥巴?”
蕭慎下意識否認道:“我沒有。”
“弄髒了,洗洗乾淨不就好了,多大點事兒?”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沈青琢快準狠地捉住小細手腕,“來,我們先去洗手。”
躲藏在陰影裡的小少年被強行拉了出來,蠟燭的火光映在茫然的小臉上,顯得有幾分呆呆傻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