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慎站在石階上, 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立於殿前的鎮撫大人。
分明是自己站在高處,但那人漂亮的下頜微抬,嫣紅的唇畔含一抹笑意,姿態平和又睥睨,仿佛這塵世間的萬物,都要被他漫不經心地踩在腳底下。
這一刻,蕭慎恍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人生來就該是高高在上的,與站在何處並無乾系。
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他在仰視他的先生。
轉眼間,七皇子的俊臉上綻開笑容,隨即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口中道:“開玩笑, 沈大人的面子, 本殿下如何能不給呢?”
長樂宮的宮人們,心中不約而同地悄悄松了一口氣。
聞言, 沈青琢抬起右手, 青蔥玉指於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錦衣衛得令, 繡春刀重新入鞘, 在孔千戶的指揮下湧入殿門。
沈青琢站在原地, 眼底刻意營造的陌生感漸漸褪去, 見四下無人, 朝七殿下勾了勾手指。
這個動作對蕭慎來說, 已形成了刻在骨子裡的條件反射。他幾乎毫不猶豫地跑下石階, 堪堪停在先生面前。
沈大人語氣含笑:“方才沒嚇到你吧?”
“沒有。”蕭慎誠實地搖了搖頭,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狂熱迷戀的神情。
“那就好。”沈青琢微一停頓,不由讚揚道,“戲演得不錯啊,先生瞧著,其他人還真被你唬住了。”
那副目中無人的小霸王模樣,渾身散發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
蕭慎抿了抿薄唇,表情害羞地小聲回道:“先生才是真厲害呢。”
差點叫他當眾失態。
“挺好的。”沈青琢漫不經心地以指尖輕叩刀鞘,“你我師徒二人不合的消息,估計最遲明日一早,便能傳遍整個皇宮了。”
蕭慎頓了頓,將嗓音壓得極低:“先生今日,可曾查出什麽東西?”
“自然是查不出來的,凶手沒那麽傻。”沈青琢的眼神停留在殿內,隨時關注裡面的情況,“但這不重要,今日搜查各宮,本就是個幌子。”
蕭慎微微皺眉,不解道:“那先生——”
“有人回來了。”沈青琢直接打斷小徒弟的話,往前走了兩步,“情況如何?”
孔尚拱手回道:“大人,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本殿下的宮裡,怎會有可疑之人?”這時,七皇子慢悠悠地開了金口,“孔千戶,查夠了嗎?”
孔尚:“七殿下,卑職只是奉旨辦差。”
“哼。”蕭慎一拂袖,語氣滿含諷刺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不就是欺負本殿下不受重視嗎?”
孔尚一向直來直往脾氣暴躁,聞言差點急了,一連看了沈大人好幾眼,這才忍下去,沉聲回道:“卑職不敢。”
不給七殿下繼續無理取鬧的機會,沈青琢下令道:“行了,讓兄弟們都撤了吧。”
不消片刻,錦衣衛再度整裝列隊。
蕭慎目不轉睛地盯著鎮撫大人,忽而出言邀請道:“沈大人,不進寒舍喝杯熱茶嗎?”
“卑職尚有公務在身,不便久留。”沈青琢微一頷首,“改日再登門,給七殿下賠罪。”
“既然如此,那就慢走不送了。”蕭慎笑了笑,“下回,本殿下一定好好招待沈大人。”
於是以沈青琢為首,錦衣衛浩浩蕩蕩地撤離了長樂宮。
回程路上,孔尚忍不住替自家大人打抱不平道:“大人,那七殿下對您的態度怎麽這樣?好歹您也教導了他好幾年。”
沈青琢淡淡一笑:“哪兒樣啊?”
“一點也不尊師重道!”孔尚語氣憤憤,“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七皇子,以為自己——”
沈青琢腳步一頓,喚道:“孔尚。”
孔尚止住話頭,有些不明所以:“大人有何吩咐?”
“七殿下再不受寵,他也是皇子,是聖上的兒子。”沈大人語氣低冷,“輪不到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來教訓,明白嗎?”
孔尚瞬間背後一涼,連忙躬身請罪:“大人教訓得是。”
鎮撫大人素日裡總是笑眼盈盈,對誰都一副溫和有禮的模樣,但錦衣衛所有人都知道,這位沈大人遠非他看起來那樣好說話。
“你跟在我身邊已有一段時日,雖說從百戶升為千戶,卻一點長進也沒有。”沈青琢神情莫測,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錦衣衛如今很威風,誰都不必放在眼裡了?”
“小人不敢!”孔尚立即單膝跪地,“屬下現有的一切都是大人給的,萬萬不敢!”
“伴君如伴虎,得意莫忘形。”沈青琢垂眸看著他,“今日錦衣衛可以大搖大擺地進入各宮搜查,仰仗的是皇恩,而不是旁人真怕了錦衣衛,懂了嗎?”
夕陽西下,孔尚額前滲出一層汗,卻不敢伸手去擦,語氣羞愧道:“屬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沈青琢轉回身,繼續朝前走,“起來罷。”
他看人不會錯,孔尚雖性子急躁衝動,但勝在武力值高,對自己忠心耿耿,腦子裡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只要好好調交一番,假以時日,便能真正為他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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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內。
光熹帝半躺在龍榻上,元妃端坐於榻邊,端著湯藥一口一口地喂著。
“咳咳……”光熹帝喝了幾口,便擺手道,“朕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