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兩天多的功夫,他就到煉鐵廠辦好了上崗手續,拿到了宿舍的鑰匙。
“雁子,東西都給你搬進來了啊。”常叔的小兒子常洪盛過來幫忙搬家。他只有十七歲,身材卻比成年壯漢還要高大,提了三袋東西爬了幾十階樓梯,面不紅心不跳。
“謝了,等拿了工資請你吃羊蠍子。”雁遊用力擦去玻璃窗上的一塊汙漬,百忙中回頭衝他一笑。
常洪盛打小喜歡吃,哪怕給個玉米窩頭也能啃得津津有味。聞言吸溜了下口水,說道:“羊蠍子鍋冬天吃才舒坦,等你安頓好了,讓你奶奶做個鹵豬頂子。我回家把老爺子泡的藥酒弄點兒出來。咱哥倆一口酒一口肉,可美了。”
常洪盛因為貪嘴沒少挨過他爹的揍,可巧他爺爺解放前當過跑堂,說起菜式來用的都是堂倌術語,又把這些術語都教給了孫子。後來常洪盛學精了,提起吃的也用爺爺那套話兒,他爹聽不懂,倒真免了不少打。
所謂豬頂子,即是豬頭。羅奶奶手藝極好,哪怕是碗小米粥,也能調理得噴香誘人。常洪盛和原本的雁遊從小玩到大,沒少在雁家蹭過飯,特別饞羅奶奶料理的鹵味。
雁遊當年的朋友裡也有幾個像常洪盛一樣性子憨直仗義的,當下頗有幾分久別重逢的感覺,心中更添幾分親近,笑道:“行啊,不過你得等我把鍋灶備齊全了。”
棚屋倒掉的時候,把家裡的兩口鍋都給砸扁了。煮個稀飯還能湊活,要想做菜,還得另買。
常洪盛說道:“這兒是煉鐵廠,說不定有敗家子把好東西當廢鐵賣了。你要是遇到了,挑幾樣先湊活著用唄!”
雁遊有點兒潔癖,穿得差還可以暫且將就,入口的東西卻萬萬不肯馬虎。雖然知道這年月大家都窮,不乏往外頭撿了破爛修補修補拿回家用的人,但他自己可做不到,卻又不便反駁常洪盛的話。當下笑了笑,說道:“我留意著。”
沒想到,關系到吃,常洪盛分外熱心:“東西都搬完了,我粗手笨腳不會做家務。你先忙活著,我去幫你問問,廠裡的廢鐵能不能往外拿。”說著一溜煙跑出去了。
“……這人。”雁遊失笑搖頭。心說既然他這麽熱心,周末讓他帶自己到處轉轉好了,看看城裡有哪些變化。
等擦完窗戶拖好地,雁遊剛要去倒髒水,就見常洪盛笑嘻嘻地帶著個人進來。認出那是管著自己的主任老張,雁遊招呼道:“張主任請坐,我去倒茶。”
“不用不用。看你這兒已經打掃完了?”張主任環視房間,見和之前到處蜘蛛網碎紙屑的樣子大不相同,搖搖欲墜的床櫃桌椅都擦得水澤閃亮,便笑呵呵地說道:“手腳蠻勤快的,不錯不錯。剛才聽你朋友說,你想買廢鐵?廠裡職工要買,都是按原價論斤稱,月底一起在工資裡扣。到時你選中了什麽,登記簽字拿走就好。”
“謝謝張主任。”雁遊年紀輕輕就在人精成堆的古玩行裡混飯吃,鑒貌辨色的功夫十分利害。打量張主任似乎還有話說。除了工作,他還能問一個新員工什麽事?便說道:“我這兒也沒什麽事了,張主任,您要是有空,帶我熟悉一下工作?”
張主任正要說這事,見雁遊先開口,更覺得他伶俐:“你這小夥兒有前途。走,先跟我到車間裡看看。”
雁遊本以為要參觀廠房,不想,張主任把他領到一個足有上百平米大的房間,指著一堆堆小山般的破爛說道:“你以後就在這兒工作,能煉的鐵撿出來放在這個房間,搞不動的渣子丟到右邊房間。你先看看,覺得缺什麽工具盡管說。具體該怎麽分揀,等明天正式上班,會有人教你。”
雁遊依前往前走了幾步,只見破爛山裡什麽都有:踩扁的汽油桶、扭扭曲曲的鐵絲、被吸鐵石攢在一塊兒的釘子……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他早做好了吃苦的心理準備,便也沒有驚訝,隻伸手拔開表面的幾樣小件,想看看底下還有什麽。
不想這一看,他的視線突然就頓住了——有幾塊扁圓形黑黝黝不起眼、鐵疙瘩似的東西,丟在口穿了底的鍋裡,其貌不揚。但他直覺,那不是廢鐵,是有來頭的老物件!
——明明只看了個輪廓,怎麽心裡就會有這想法?
困惑之余,雁遊不由伸手抄起鍋柄,使勁把它扯了出來,拿起一塊扁鐵放在掌中掂量驗看。
經過他手的金石古器少說也有近千件,隻往手裡一握,他立刻就感覺到了比重不對。用指甲刮去一點點鏽痕,露出底下的黃色底子,頓時有了判斷:果真是件銅器。從形狀外觀來看,還是面銅鏡。
再撥弄了一下其他幾件,雁遊發現,全都是銅鏡。
金石裡頭當屬鍾鼎最有價值,銅鏡是日常用物,相比之下價值不是很高。除非是名人所用,否則不大有人收藏。不過,從清順王朝後期開始,民間卻開始流行用老銅鏡來鎮宅驅邪,有種說法是年代越久的銅鏡越能鎮邪。於是乎,本來不起眼的銅鏡,身價一夕之間翻了幾十倍。
這習慣似乎一直傳到了現代,棚屋旁邊的那些人家,有好幾戶都在門簷上掛了玻璃鏡子。見微知著,雁遊心道這些銅鏡應該有一定市場,不如先收下拾掇拾掇,當做去鬼市投石問路的第一批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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