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遊沒想到奶奶會這麽說,這下不單鼻子發酸,連眼眶也在發熱:“奶奶,我不能只顧自己。我——”
羅奶奶搖了搖頭:“我不用你操心。我跟火柴廠的人說了,以後我每個月給他們交十塊錢,他們就讓我住廠裡的宿舍,還包水電。”
“奶奶!”雁遊道,“您一個月才掙二十多塊,交了房租怎麽吃飯?我都打聽好了,一開工就有宿舍住。到時攢下工資,修好了房子我再去念書也不遲。”
“怎麽能耽誤……”
“把你丟在外頭,我念不下書。”
聽到這話,羅奶奶嘴唇哆嗦幾下,這才發現孫子秀氣稚嫩的面龐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分成年人才有的沉穩。她不禁老淚縱橫:“阿雁,你長大了……”
這一陣子,除了常叔之外,也有其他好心人給雁遊介紹過工作,但都被雁遊一口回絕。他說,我就算餓死也要死在學校裡。羅奶奶不忍心耽誤了孫子的前程,加上也覺得讀書是好事,便決定自己咬牙忍耐困境,徹底打消了讓雁遊去工作的念頭。
現在見他態度堅決,羅奶奶還以為孫子終於體會到了自己的不容易。哪兒知道真正的孫子已經不幸走了,現在的雁遊,外表稚嫩,內裡卻是成年人的靈魂,自然要務實得多。
擦了把眼淚,羅奶奶問道:“是去哪兒上班?”
“煉鐵廠。”雁遊攙住奶奶的胳膊:“我們先去食堂吃午飯,邊吃邊說。”
羅奶奶猶豫道:“太貴了吧?我帶了昨晚煮的稀飯,還有鹹菜疙瘩。要不……”
“咱們苦了這幾天,也該吃頓好的。我的獎學金還沒動呢,放心吧奶奶,用不了幾個錢。”
雁遊放軟聲氣哄了幾句,從沒見過孫子這樣同自己說話的羅奶奶心裡一暖,身不由己就隨他走了。
陪奶奶吃過飯,雁遊先找到常叔的單位,請對方代為斡旋工作的事兒,再到工地結算了工錢,到手五塊錢。
他好奇地將印著拖拉機的紙幣看了又看,才揣進兜裡。
回去收拾了廢墟裡的行李,估計離正式上班至少也得一兩天的功夫,又到附近的招待所開了個房間。他不忍心再帶著羅奶奶睡馬路牙子,自己一個大小夥兒扛得住,奶奶卻經不起磋磨。
拿鑰匙時,他路過一處門牌考究的房間,忽然聽見裡頭傳來炮彈聲,頓時嚇了一大跳,以為洋鬼子們又像幾十年前那樣打進城裡來了,連忙抱頭躲到角落處。結果過了沒幾秒,裡面又傳來慷慨激昂的說話聲,與之相伴的還有陣陣鼓掌聲。
雁遊回過味來,覺得不太對勁,便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看進去。發現房裡有個四四方方、前圓後凸的盒子,上頭閃過一幀幀黑白畫面,一個西裝革履的胖子正坐在面前看得津津有味。
“這應該就是電視吧。”雁遊從記憶裡找到了對應的物件,頓時恍然大悟。
這時候的電視價格相對收入水平來說,還是太貴了,所以不是家家都有。雁家貧得幾乎無立錐之地,自然買不起。雁遊以為招待所裡都有電視,便興衝衝地跑上樓去。結果放在五鬥櫥上的只有一疊過期報紙。
“也對,兩塊錢住一天的普通房間,怎麽會有上百元的電視呢。”雁遊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取過報紙翻看起來。
七十來年過去,連文字也變成了簡體字,而且是左起橫寫,看著很不習慣。好在框架還在,雁遊連猜帶蒙能看懂八九成。一邊看報,一邊將內容與記憶裡的事物逐一對比,某些原本單薄如紙的印象,漸漸浮現出豐滿的輪廓。
驀地,他的視線落在一條新聞上:“凌晨兩三點起、天亮前收的早市,總會留下許多煙灰紙屑,給環衛工人帶來額外的負擔。建議政府取締早市……雲雲。”
鬼市居然還在?雁遊大喜,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笑意。
官面上叫早市,在民間卻叫鬼市。以前皇家古玩珍寶開始流落到民間時,有人想要脫手又找不著門路,往往在達官貴人的居處附近撿那背燈的地方貓著,等衣著不俗的人路過,低聲問要不要老物件。
一來二去,這麽做的人漸漸多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另挑了巡警管照不到的背巷,專在夜半時練攤,賣那來歷不明的東西。小偷銷贓,倒鬥的出貨……都往這兒來。
一開始顧忌很多,不掌燈,看東西隻借洋火(火柴)的微光;沒人說話,討價還價照舊時習俗,搭腕子對指比劃。趕上無星無月的夜晚,走夜路的人冷不丁看見暗處亮起一簇忽明忽暗有如鬼火的光團,多半要嚇個半死,以為鬼魂過街,所以又稱鬼市。哪怕後來規矩漸破,這稱呼還是沒改。
因鬼市上東西便宜,若趕上運氣好,花一點點小錢也能撿漏發大財,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慢慢的就成了種營生,規模也是越來越大。當年雁遊正趕上鼎盛時期,每次過去都是人擠人疊,那陣勢足比得上臘八後賣年貨的街子。
發現鬼市還未消失,雁遊頓時來了精神:找路子弄點兒小東西去賣,再淘換幾件好貨轉手。煉鐵廠的工作算正職,這就算份兼差,不拘多少,都是收入。積少成多,相信房子很快就能修好。
第4章 撿漏買賣
有熱心的常叔幫忙,工作的事超乎想像的順利。加上原本的雁遊成績不錯,單位領導一聽他還考上了大學,馬上拍板讓他來報到,說定每月工資三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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