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掌門嗓音沙啞,說:“是了。我是覺得,這裡未有我此前所想那般凶惡。”
秦子遊說:“此方‘雷澤大世界’,原先是雷鳥掌控,妖族昌盛。但到底是大千世界,有其他世界的人修往此方來,一樣需要地方居住。長此以往,這些人族修士聚於一處,建出城池。”
青雲掌門說:“也是。這些年,碧元之中也常有從穿梭通道無意闖入的人修妖修。”
秦子遊:“待到魔族入侵,自是生靈塗炭。掌門可還記得,當年天裂之日,去到歸元的那名魔族?”
青雲掌門歎道:“自然記得。”
隨著這番對話,兩人腦海中都冒出蘇支目佉的模樣。
當日所受之辱,到如今,依然讓青雲掌門記憶猶新。他往後修行時,總要回想,再猜測,如果老祖不曾及時趕到,自己會有如何結果。
這成了青雲掌門的心魔。
他是歸元宗、是整個碧元大陸的精神支柱。所以這番話,青雲掌門不能對旁人說。
他原先就是被白天權之前的那任丹峰峰主用靈丹催出化神修為,往後三千年都不曾再進境。等到又八百年過去,青雲掌門清晰地感到了身體的衰敗,有許多力不從心。
秦子遊說:“魔族入侵,雷鳥率領諸多妖族,與留在雷澤大世界的人修們一同抵禦——想來如此。崖壁是雷鳥巢穴,這魔城,原先興許是當時人修留下的居處。再到雷澤淪陷,無論是被魔族帶來、留在此地看守百年千年的魔修,還是在大戰中叛變的修士,都住在這裡。他們之中,不一定都是高階修士。”
青雲掌門聽到這裡,恍然。
秦子遊說:“再有。除了血癮之外,魔修、人修、妖修,本來也無甚不同。幾百年間,他們或許也有與人結為道侶、誕下孩童的時候。”
這些孩子以尋常模樣出生。在魔城中,自然會被要求修習《紫霄心法》,但不一定有所成。
這些人,漸漸被驅到魔城邊緣,勉強度日,時常還會成為其他魔修的盤中餐。
秦子遊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
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背叛人族、妖族的魔修固然可惡,但這些出生在魔修之中,不知事的年紀就被要求修習《紫霄心法》的孩童,又是何辜。
但在這同時,秦子遊也知道。只要《紫霄心法》存在,這些“無辜”的孩子就會成長為另一個和他們父輩一樣殺人啖肉的魔頭。
周遭還是靜悄悄的,好像天地之間,隻留有楚慎行四人。
楚慎行察覺徒兒在想:如果變異後的紫清藤可以消除《紫霄心法》對修士的影響——
這是好事。
但秦子遊緊接著又想:想來並非如此。
如果真是這樣,程玉堂沒必要將玉簡後半部分內容抹掉。
這些心思在秦子遊心中轉過一瞬,很快淡去。
楚慎行神識鋪開,在四方一寸一寸搜尋。
他們腳下的石板中滲了深深血色,與天色相應。
在楚慎行不再詢問之後,宋杓也未有多言。從始至終,他都顯得安靜,像是一個影子。
青雲掌門又對秦子遊說了些什麽,秦子遊一一回答。面上是穩重青年,八百歲化神,名聲傳出去,多少人豔羨。
但他顯得不卑不亢,溫和有禮。只有楚慎行知道,秦子遊心思多且跳脫,不多時,又開始想:說來,正是掌門在師尊脊骨上刻了鎮魔印。
他看青雲掌門的眼神略有變化。
楚慎行留意到,啞然。
秦子遊安靜下來,藤枝在他身上安靜遊走。葉片從領子冒出,湊到青年耳邊,依然像是一個吻,也像是情人之間的耳鬢廝磨。
秦子遊抬眼,看著行於身前的楚慎行。
楚慎行一頓,一樣回頭看他。
秦子遊笑了下,眉眼裡透出幾分乖巧,傳音入密:“師尊都不介懷,我自然……還是有些介懷,但不會表露出來啦。”
楚慎行失笑,正欲回答,探出的神識卻忽而捕捉到一點細微動靜。
他面色變化,秦子遊先有所覺,眼前一亮,往前踏出一步,說:“師尊!莫非——”
他說了兩個字,又停下。
宋杓、青雲掌門皆因這對師徒的動靜屏息。
楚慎行收攏薄薄潮水般往四面湧去的神識,轉往方才那一處探去。
只是一切又都恢復從前寂靜無聲,再難尋到蹤跡。
秦子遊緊張,歸元二人提心。
楚慎行細“看”那磚牆門柱,到最後,神識落在院角的一片碎瓦上。
他“看”到了厚重灰塵,也“看”到了瓦片上的一點印記。
楚慎行道:“走,前去看看。”
歸元二人見狀,知道楚慎行發現了什麽。他們心緒起伏,隨楚慎行一起禦劍往前。須臾工夫,就來到一處院上。
他們並未下靈劍,而是浮在空中,看著身前院牆。
這一路走來,幾人近乎沒見過草木。方才那株枯樹已經是整個雷澤大世界少有的“鮮活”玩意兒,如今的院子也是一樣的。比方才幾人所見的小院要大一些,也因此愈發顯得空曠。
一股細風從楚慎行袖口吹出,落在院內。
而後,被阻攔在外。
楚慎行“嗤”地笑了聲。
有禁製,這不奇怪。哪怕是修為墊底、被其他魔修魚肉的存在,也會多少在院子裡布兩個小陣,無論是真能抵禦心懷不軌之徒,還是純粹心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