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往前,走到靈陣包裹住的魔修碎肉身側,手指輕輕點動,將陣法略做修改。
如此一來,魔修碎肉與修士們腳下的肉壁落在一處。
肉塊被後者一點點同化、吞沒。
秦子遊冷眼看著,心想:這一切,恐怕還在不同的地方發生。
在此前八百年中,當下的一切,並不是多麽陌生的畫面。
如正道修士所知,所有被《紫霄心法》操控的魔修,每到力竭之時,就會迸發出對鮮活血肉的無限渴望。
他們吞噬人族妖族,以此強化自身。一個不夠,就十個、百個……
秦子遊近乎可以肯定,此刻,這座“山”已經察覺,它或許不是瀾川修士們的對手,於是使出了這最後的殺招。
它要積蓄力量,反擊。
可念頭剛一起,秦子遊又緊跟著困惑起來。
如今狀況,仿佛……有所不同。
在吞沒了些許碎肉之後,肉壁的動作停了下來,變得緩慢而溫和。針對瀾川修士們的殺氣仿佛淡下去了,化作一種奇怪的困倦。
秦子遊正不知發生了什麽,忽然覺得袖口被人拽動。
他低頭去看,見到了扯著自己袖口的藤枝。
秦子遊的嘴唇不自覺地動了動,在心中叫:“師尊?”
楚慎行的意識落入他的識海之中,沒有講話,秦子遊只是讀懂:在方才的短短時間,師尊一樣察覺不對。而在這同時,師尊又對“不對”的來源稍有探究。
此刻,藤枝為秦子遊指出了一個方向。
秦子遊心神一定,低聲說:“走。”
修士們看他。
見秦子遊已經轉身,往一個方向去了。
並非是他們此前一直堅定往前的方向,更像是一條“岔路”。
周明雪的眉尖輕輕攏起,欲言又止。但孔鐸先一步往前,壓了下女修的手,說:“仿佛是楚真人有什麽發現。”
周明雪聽了,眼睛一亮。
她咽下自己冒到喉嚨的話音,跟著往前。
照舊是各樣靈劍開路,但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覺到,“山”的確變得寂靜許多,不再威脅修士存亡。
他們又能想見,雖然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什麽,但此類寂靜平和恐怕不會維持太久。再往後,仍然會有一番苦戰。
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楚真人要他們看到的東西。
秦子遊又聽到了那種“怦怦”的動靜,但這一次,他又覺得,這是因為自己。
他在築基期時,就有了第一次“天人感應”。往後,秦子遊與師尊離開碧元大陸,也曾在楚慎行先一步進境時問起,瀾川大世界的天道,和碧元天道可有不同。
楚慎行思索之後,告訴秦子遊,對於瀾川而言,他們是“外來者”。
秦子遊那時似懂非懂:“外來者……?宋安那樣嗎?”
“怦、怦——!”
楚慎行回答:“非也。“
秦子遊聽了,仍然困惑。
是在往後八百年中,他逐漸有了了悟。
“怦、怦、怦!”
對瀾川大世界而言,楚慎行師徒是“外來者”不錯,卻又不同於宋安。
楚、秦二人生於碧元、長於瀾川。他們雖然被瀾川大世界的天道看做“過客”,但歸根究底,都是此方三千世界中的一員。
往後,在進境元嬰的時候,秦子遊第一次感受到了“瀾川”。而在接下來的數個百年之中,他慢慢意識到,自己正一步一步被瀾川大世界認同。
這並非是什麽鮮明的感受,而是一種更加玄妙、無法訴說的直覺。
但到如今,一行人隻進入了雷澤大世界五個月,也並不曾在此處進境。對雷澤大世界而言,他們依然只是“過客”。
所以,如今的微妙感受,要麽是從瀾川來,要麽,是來自碧元。
秦子遊的心跳愈急愈烈。
前路無盡,藤枝在前。
終於,藤枝停下,重新竄回秦子遊袖中。
秦子遊一樣停下腳步,站在一處肉壁之前。
他抬手,碰到肉壁。
這只是一層很薄、很薄的膜,其中包裹著什麽東西。
心頭有什麽在攢動,藤枝重新卷上秦子遊的手腕,滿是安撫意味。
萬裡之外,靈舟上的楚慎行將意識沉入識海,注視著自己的徒兒。
他見秦子遊再次握住日影。
青年目光決然,但這次揮劍,卻比以往多了幾分溫柔,不願傷到薄膜之後的人。
楚慎行只有分魂在此處。分魂到底不比主身,仍然旁觀。
他的神識落在秦子遊身上,看著自己教導長大的青年的眉眼。
有了此前經驗,秦子遊已經知道要如何拿捏尺度,好將薄膜撕裂。
在薄膜一點點裂開的時候,所有修士屏息靜氣,想要知道其中究竟是什麽。
黑暗之中,傳來了一聲喘息。
一點慌亂動靜,然後是不可思議的驚叫:“秦師兄——”
秦子遊眼神閃動一下,放下手中日影。
他看著面前狀況:十數名陌生人修,皆身著一樣的道袍,虛弱不堪。又有兩個人守在他們之前,手上提劍捏符,好像原先下定決心,一旦暴露,就要玉石俱焚。
可如今,提劍之人原先凝聚起來的靈氣散去,滿目驚喜。
他身後,一個陌生的女郎問:“白皎,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