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楚慎行吃湯餅,順口問了一句。
楚慎行放下手中箸,語氣悠悠,告訴徒兒:“的確如此。”
秦子遊眨一眨眼睛。他臉頰的線條沒有年少時那樣柔和,要硬朗一些,可眼睛依然大而明亮。楚慎行看他時,心理覺得可惜:這一年多裡,子遊不愛像是以前那樣,和我逗趣玩樂。
徒兒到底長大了。
此時是傍晚,柔和的暮光從窗口照進來,落在師徒二人身上。
楚慎行說:“魘獸……或許吧,我雖未聽說魘獸可以長在瘴氣中,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她恐怕是遇上兩個秘境交界、融合的地方,所以這樣頻繁地‘噩夢’。”
秦子遊憂心,問楚慎行:“這待唐仙子是福是禍?”
楚慎行說:“看她如何應對。”
秦子遊松一口氣。
他轉而說起其他事:既要“登基”,總該定一個國號。李君昊擬了幾個字,秦子遊看過,覺得都差不了多少。他一一數給楚慎行,楚慎行含笑聽。他看秦子遊,心想,我十九歲、二十歲時哪有這樣的煩惱?
楚慎行又一次清晰覺得,徒兒已經與自己大有不同了。
他看眼前青年,看到秦子遊俊秀眉眼,挺而秀的鼻梁……楚慎行仍然是在欣賞“自己”,但被他長久看著,秦子遊聲音漸輕。
他眨動一下眼睛,少頃,方繼續:“李君昊說,若著實不能決斷,便取家鄉名。我從平昌來,那國號,定做‘昌’也不錯。”
楚慎行聽了,考慮一下,說:“是不錯。”
秦子遊便笑一笑,說:“師尊既已嘗完湯餅,這一年,便又算過去。”停頓一下,起身,“近日事多——”
楚慎行和善地接口:“好,我亦還須修行。”
秦子遊離開。
楚慎行看徒兒背影。
片刻後,他閉上眼,沉下心,繼續運轉靈氣周天。
同時,也有一些淺淡心思,在詫異:子遊這是怎麽了?
至於秦子遊。
他走出院外,看天色,覺得天上有雲,著實悶熱。想到這裡,日影出鞘,直入雲中。
日影劍在雲中翻攪。
秦子遊走在長廊之中,面色漸淡。
在他踏入書房的那一刻,一滴雨,落在秦子遊肩頭。
他和師尊一樣,想:我方才……是怎麽了?
第90章 相見
姬卓人在山林,醉心修煉, 也有幾次頓悟。
在他預想當中, 待自己修行圓滿, 便會下山。
此人確有幾分真材實料。離開蘭曲前, 姬卓分析天下大勢,推算往後局勢走向。當時,他並不知道, 諸修士已經潛在各個陣營之中,躍躍欲試, 隻待良機。姬卓隻從自己了解過的狀況考慮,認為:劉興其人好高騖遠,手下倒確有良將。一致對外時,劉興不會發難。可往後, 兩邊總有矛盾。
郭渡是叛將,能一時佔據江東,可若有人借陳天子之名圍剿,郭渡便很難號令群雄。
再有, 朱蒙、徐楨、許昌……
姬卓一一想過。
由此, 他給自己定下十年時間, 認為這場亂世,至少要持續十年, 才會等到最終決戰。
在山林的日子當中, 姬卓風餐露宿, 不覺勞苦。尋到一個靈氣充裕的地方, 便會停下來,凝神聚氣,運轉靈氣周天。他察覺自己經脈愈寬,丹田中的靈氣愈稠,因之欣喜。
姬卓並不知道,自己幾次險些遇到一個醫修,又和她錯過。
他穩扎穩打,按照自己的節奏每日修行,閑時翻閱《上清心法》,認為十年之後,自己能進境到煉氣中期。配合秘籍中的陣術、丹方,他自然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戰局。
他的確不甚在意紅塵皇權,問題是,自己主動放棄,與被迫遠走蘭曲,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姬卓做出大度模樣,心中實則有怨有憤。
楚慎行觀察他一段時日,開始覺得:這秘境中,除去自己之外,似乎還存在另一個“天道”。
這念頭突如其來,而後迅速在楚慎行心中扎根。他又往前數,回想唐遲棠和姬卓的幾次錯過。一次兩次,或許是巧合。可三次四次,哪有那麽多“湊巧”?
最驚險的一次,兩人隻隔了十丈距離。唐遲棠鋪開的神識幾乎要碰到姬卓,而後卻被旁邊掠起的飛鳥吸引視線。再回神時,姬卓已經往另一個方向去。
楚慎行不得不考慮:另一個“天道”,似乎在阻止姬卓碰上唐遲棠。
為什麽?
他繼續觀察。
唐遲棠發給師兄師妹的信符,引起了楚慎行注意。在秦子遊也和他提到魘獸後,楚慎行忽而福至心靈:也許姬卓避開的,並非唐遲棠,而是兩個秘境交融之處。
唐遲棠被找上一次之後,幻境便對她糾纏良多。她似乎成為一個移動的裂隙,吸引著瘴氣中原有的秘境。身在山林時,唐遲棠周身未有旁人,尚不覺得。可倘若她下山、來一趟雲夢,滿城人皆做噩夢,到那時,唐遲棠便會知道,自己身上有何變故。
楚慎行便斟酌。
倘若讓唐遲棠與姬卓相見,會造成什麽?
子遊前面說,他疑心姬卓是這秘境中的“陣眼”。這話不確切,但也道明一定真相。三枚扇形玉牌是吳國皇室家傳之物,上面的巨熊浮雕正是姬氏圖騰。單看修士進入秘境時的經歷,也會知道,如果沒有修士們插手,姬卓會在整個秘境進度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按照雲清師妹的說法,三十年後,此處原該成為姬氏族人的歷練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