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挪幾步,就聽“吱呀”一聲。
門開了。
秦老爺又是一抖。這下子,他顧不得其他,直接撒腿便跑!
“爹爹——”
那嗓音又傳來。
秦子遊哭笑不得,一面覺得父親這樣表現,著實好笑。一面又想,爹爹這些年,過得實在不易。念頭一起,心中便有酸楚。
秦老爺一個在煉氣前期打轉了數十年的人,自然逃不過已經高過他一個大境界的秦子遊。此刻,楚慎行看著徒兒身形一晃,便到父親面前。秦老爺堪堪刹住腳步,面上慌亂尚未褪去,視線就撞上秦子遊面孔。
秦老爺愣住。
秦子遊輕聲叫:“爹爹。”
秦老爺心緒劇烈起伏。
過往五年,他最大的念想,就是兒子上了歸元宗,自家門楣光耀。
可當下,秦子遊……這明明白白,就是秦子遊。他的兒子出現了,未穿歸元袍,腰間是自己為他求來的靈劍。秦老爺當即便明白什麽,之後喉嚨一甜。這刺激實在太大,他近乎要暈過去。
秦老爺撐著一口氣,問:“你當真是子遊?!”
秦子遊正色,說:“自然是——啊,爹爹!”
秦老爺眼睛一翻,真的暈倒。
秦子遊錯愕,臉上出現了少見的空白神色。他扶住父親,心中種種思緒翻騰,神情也有變動。慢慢地,從愕然,變作平靜,還有一絲隱約可見的難過。
他扶秦老爺上床。
而後側頭,打量四周布置。
看到了床邊輪椅,落在地上的包裹……秦子遊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看著床上的父親。
幾年不見,他長高了,父親卻開始佝僂,比過往要低。他隨師尊在外遊歷、闖蕩,要躲開宋安,要在秘境裡諸多算計。對秦子遊來說,日子過得很快。他時時牽掛父親,可也只是牽掛。
這難熬的日日夜夜,爹爹是如何過來?
他看了自己,是那般神情,多半也是失望吧。
秦子遊靜坐了片刻,出門,看師尊立於院中。
師尊身材俊挺,如松如竹。
秦子遊想走過去,可最終,還是在門口停住。
他心中很亂。來時的忐忑、用神識察覺父親的確在此處時的驚喜,到此刻,都成了一片空茫。
最後,秦子遊乾脆在門檻上坐下。他抱著劍,和初拿到日影時一樣,和在從平昌城出發、往郢都西行的路上一樣。心情鬱鬱中,秦子遊莫名想:父親一定十分失望。
他自然可以找千般理由。
宋安要害自己,趙開陽視人命若草芥。
歸元宗仙人不過爾爾,自己遇到了極好、極好的師尊。師尊答應了,可以替父親換新的身體。新身體由種種天材地寶煉製而成,在秘境中時他已經見過,可以讓父親不再停留在煉氣前期多年、不得寸進。
這該是好事。
秦子遊想。師尊也說了,這一切,是宋安的錯。
等父親醒來,與他分說……
他最終歎息一聲,心道:我從前離開平昌城時,心中更多是歡喜。而今看,倒是另一番冷心冷情。
又道:師尊待我極好,我思慕師尊,也是理所應當。可正因為師尊太好,所以我不願讓他多一分煩惱。
秦子遊手撐著下巴,安靜地看著楚慎行背影。
楚慎行也沒有閑著。
他在秦老爺這小院中布陣、引靈,又掐算時日,確保秦老爺能在最合適的時機,進入那附身之物。等忙完,算出良辰吉日正是明日子時,隻待與秦老爺說定。楚慎行攏一攏自己袖子,回頭,恰好對上徒兒的視線。
秦子遊原本在發呆,見楚慎行看來,青年條件反射地站起,說:“師尊,今日的一萬劍,我已在路上完成。”
楚慎行“唔”一聲,“我知道。”
秦子遊宛若松一口氣,再度慢慢坐下。他的確勤勉,北上一路,若有閑暇,那每日兩萬、三萬劍,把所有時日都放在揮劍上,也不少見。到這會兒,難得沉寂。楚慎行看出徒兒心事,沉吟片刻,乾脆到秦子遊身邊、坐下。
師徒二人肩並肩,坐門檻。
師尊近了,秦子遊到底歡喜,唇角快速勾起,又惦念父親,輕輕叫:“師尊。”
楚慎行說:“有何心事?說來。”
秦子遊歎道:“這樣明顯?”
楚慎行不置可否。
秦子遊問:“師尊,你修行百年,斷塵緣時,是何心境?”
楚慎行看他。一支細細藤蔓在秦子遊手邊破土而出,長成小苗,勾在秦子遊手上。
秦子遊“呀”一聲,低頭看那小苗,心中多出許多細密的甜。師尊知他難過,這樣安慰他。
小苗細軟,撓在手心,有淺淺酥`麻。秦子遊心情松快許多,加上太陽升起,日光灑落於肩。他轉而握住那小苗,用指尖逗弄上面的嫩芽。
秦子遊全然不知,自己的動作,恰似撓在師尊身上。
楚慎行感受到了很細微的癢意。他從容,說:“我娘去得很早,父親,則在我上歸元後取了新夫人。到老,算是兒孫滿堂。家中序齒,仍然記得我這個‘長子’。但往下一代、兩代,便少有小輩知道我這個‘大伯’。”
他對秦老爺的記憶已經很淡。
過往會有懷念,但身在此處,背後就是昏睡不醒的秦老爺是,楚慎行愈發覺得:我的父親,早已溘然長逝。床上這個,是子遊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