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乾預,秦老爺的命運有了很大變數。此前,秦子遊擔心父親娶了續弦,為自己再填一個血脈相連的弟弟。這擔心其實很有道理,倘若一切平安,是該有這麽一遭。算時日,楚慎行的大弟弟的確該在近年出生。
但秦老爺生性謹慎,在楚慎行看,他定不會在一切懸而未決時,貿然將旁人牽扯進來。
秦子遊追問:“得知師公不在時,師尊……”
楚慎行回想片刻,說:“只是悵然,算不得難過。”
秦子遊歎道:“如此。”
楚慎行解釋:“我父親不過一煉氣修士,能有百余歲,已經算得上幸運。我知一切皆有定數,聽到消息時,只在想,總算到這一日。”
秦子遊聞言,手撐著下巴,看著院裡一株雜草,久久不言。連對手上那小苗的觸碰、逗弄,也緩緩停下。
楚慎行感受分明。
從魘獸遺蛻出來之後,子遊便沒有從前那樣親近他。若是在有熊氏秘境時,兩人說到這裡,子遊多半已經靠在自己肩上。至少,也會湊得更近一些,看著他,認認真真講話。
而不是現在這樣,不看師尊,連藤蔓也不在意,反倒去看一株尋常的草。
這樣看,徒兒的“長大”,不止體現在身材、容貌上,也在心境。那夜龍榻上,子遊眼裡有一層水色,說不要師尊有道侶。固執又倔強,一遍遍重複。現在再想,果然是小孩子胡話。再過幾年,恐怕子遊自己也要覺得好笑吧。
師徒二人陷入短暫寂靜,也在這時,他們背後有細微咳嗽聲。秦子遊驀然回神,“爹爹。”
他看一眼楚慎行,楚慎行點頭,秦子遊便身形一晃,去了床邊。
昏過一遭,秦老爺顯出些虛弱來。他握上兒子的手,嗓音沙啞,問:“子遊,這究竟是……”
發生了什麽?
秦子遊反扣住父親的手,先說:“爹爹,我而今已經是築基修士了。”
秦老爺驚愕。
他眼睛睜大,有喜有憂。短短五年,兒子就有這番成就,自然該喜。可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何秦子遊出現在這裡。
秦子遊簡明扼要,說:“那年往郢都,我遇到許多事。當日急於給爹爹提醒,又怕說太多,反倒走漏風聲,所以未曾言明。爹爹,歸元宗的宋真人要害我,我不敢再拜入此門。好在往後,遇到師尊。”
“師尊?”秦老爺問。
第103章 傳言
楚慎行收斂心神, 覺得自己堂堂金丹修士,怎能與一株野草相較。
秦老爺話音剛起,他便出現在床邊,端的是仙風道骨、玉樹臨風。
他以一種微妙目光, 去看床榻上的中年人。這眼神穿越八百余年光陰,恰似落在那個在長子離家數年後娶了新夫人、有了新兒子的“秦老爺”身上。
中年人忐忑看他, 像是猶疑楚慎行的來歷、目的。又記起這仙師是自家兒子的師父,修為定然遠遠高於“築基前期”的兒子, 秦老爺眉尖微動,臉上多了幾分笑,要坐直身子, 向楚慎行見禮。
楚慎行:“……”
他五年前就有疑問,不知天道是否仍把秦老爺認作自己父親。到現在,依然沒得出一個答案。
但有一點很清楚:當兒子的, 被父親拜了,得挨雷劈。
楚慎行不欲冒險, 淡淡道:“不必。”
以他的修為, 面對近乎與凡人無異的秦老爺, 自然是言出而令行。秦老爺立刻發覺,自己身體僵在原處, 無法繼續拜下。
他抿一抿唇, 心中驚懼交加, 臉上反倒是更溫和, 從善如流地將手放下, “這些年在外,楚仙師待子遊多有照拂,實在無以言謝。”
在兒子的說法中,歸元宗的真人害他,這仙師卻絲毫不懼,還收他為徒。這麽說來,豈不是無畏於與歸元為敵?
此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秦老爺面上不顯,實則心驚膽戰。
楚慎行能看出對方不自在。他心中微躁,既已露了臉、證明徒兒口中的“師尊”確有其人,大約也不必久待。
此前來會稽,還是和儒風寺那師兄妹幾人一同,嘗了當地一口金井釀出的黃酒。
楚慎行思及此處,開口:“子遊,我算好時日,便在明日子時。秦老爺有什麽難處,你先聽著,回頭告予我。”
語畢,他沉吟片刻,從袖中摘下一枚藤葉,三下兩下疊成一隻小雀、點了靈犀。手一抬,小雀便飛起,停在窗外樹上。而後有“吱呀”一聲,窗子閉攏。
秦老爺看得頭暈目眩,秦子遊倒是十分淡定。
他只是問了句:“師尊?”這是何意?
楚慎行說:“我去城中看看。若有什麽事,你知道如何做。”
——找小雀說即可,他看得見。
講完這句,楚慎行便要離去。可視線觸及床上秦老爺時,他心念一動,額外補充:“雖說久未相見,有諸多話要說,但也莫忘了秦老爺的朝食。”
秦子遊聽了,先是一怔,隨即動容。
他看楚慎行身影消失在屋內,半晌,方轉頭,看向父親。
秦子遊想:師尊這樣好。
他看出父親為難,便主動離去。走前,又記掛父親尚未辟谷,怕自己忘記,於是額外提醒。
秦子遊想著這些,十分窩心。再抬頭,看父親。只剩父子二人,秦老爺遲疑一下,到底把種種驚疑擺在面上。他拉著兒子的手,急聲問:“子遊,你從頭與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