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卓曾與他分說許多。
劉興先前起兵,接連攻下郝林、蘭曲。接下來,便被嶺南、雲夢夾在西北處。若要更進一步,勢必要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
若攻嶺南,則佔了嶺南的朱蒙或與陳天子連橫,以佔大義。朱蒙是陳天子朱越的皇叔,此前擁兵而返,可歸根究底,他們算“一家人”。屆時,劉興可能會被群起而攻之。
而拿雲夢開刀,便有另一種說法:鏟孫澤、除郭渡,這便是為陳攘除奸凶。
姬卓甚至更進一步,提及:“皆是,父親便廣告於天下,自己願求得天子封賞,”誰都知道,陳天子已困於姑蘇數年,沒有實權,只是個擺設,“朱越沒有不應的道理。”到那時,劉興可以順理成章進入姑蘇。到了朱越面前,戲要如何上演,就是另一回事。
當時,劉興聽著這些,心潮澎湃。他看向姬卓,感慨自己的眼光,又慶幸,嫻娘聰慧,可以把控此人。而劉興未曾想到,在出兵雲夢前,自己會“病倒”。
出兵之事自此耽擱。
若不是秦子遊,他恐怕真著了姬卓的道!
劉興因之後怕不已。
再想到先前,那些幕僚、下屬對姬卓的指摘,劉興又悔不當初。他由此對秦子遊審視很久,想知道這少年又有何目的。但歷數過往一年,秦子遊與何人相交,劉興不得不承認,此人實在“乾淨”。
除了在自己身邊當班之外,其余時間,秦子遊都把自己關在院子裡練劍。也有人前去拜會,可秦子遊總在院中招待,從未讓人進屋。結合過往種種,最重要的,是秦子遊救下自己,劉興有了自己的決斷。
單看當下,姬卓在獄中,女兒在生產,他卻只和秦子遊喝酒,便能知道,劉興是何態度。
聽了劉興的話,秦子遊閑閑一笑,說:“將軍若‘命苦’,那天下便再無不苦之人。”
劉興捏著酒盞,長歎。
他心情鬱鬱。雖病愈,可姬卓給他下的藥,還是讓劉興體虛。為這個,秦子遊教他一套強身健體的武功。劉興學了一段時日,問秦子遊,可否將其傳授給自己手下軍隊,秦子遊答應。
這是後話。
劉興喃喃說:“黔江以南,水不結冰。”
他仍欲出征雲夢。
郭渡老兒,佔了雲夢、奉陽、會稽三郡,如今正在對鍾離郡用兵。若雲夢被攻,郭渡恐怕分`身乏術。
但想到這裡,劉興又總要遲疑,前思後想,不知姬卓先前那番話,有多少真,多少假。
劉興問秦子遊:“子遊,你如何看?”
他為秦子遊所救之後,才發覺,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周身,已經被姬卓換作對方的人。當時,劉興身體尚未恢復。他按兵不動,先找借口,把姬卓那些手下調走,之後終於找到機會,扣下姬卓,宣布“病愈”。這往後,劉興深覺,自己身邊無人可信。便是對女兒,他也多了一重審視。若非劉嫻當時懷胎八月,足不出戶,很難說,劉興會如何處置女兒。
對秦子遊的信任,便是在這種狀況下詭異地萌發。救命之恩,加上秦子遊對天下事始終不鹹不淡、沒什麽興趣的態度,讓劉興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有一個可以說上話,不會對自己心懷不軌的忘年交。
秦子遊說:“你恐怕至少一年不能帶兵。”
劉興攬鏡,看到自己面上蠟黃之色。
他數一數己方兵將。初夏時,姬卓鬧過那一場,讓他手下良才盡折。到現在,劉興惶然發現,自己竟湊不齊攻打雲夢的將領。
他還是念出幾個名字:“關能、趙光——總有人能去。”
秦子遊聽著,沉吟片刻。
劉興也是在病愈之後才發覺,過往一年,此人從郝林戰船上的少年,變成眼前風度翩翩的郎君。他依然算年少,可已經有了些風流氣度,看面孔,要褪去少年那份青澀。
秦子遊說:“我呢?”
劉興起先沒聽懂,“子遊,你?”
秦子遊說:“我亦欲去雲夢。”
劉興眼睛漸漸眯起。
秦子遊看起來十分坦蕩,說:“從前便聽人說,雲夢有百澤。將軍,我想去看看。”
劉興咳嗽一聲,轉了許多心思。他想:難道這就是秦子遊的“目的”?可若是如此,過往一年,連姬卓都說他心思純淨……這兩人莫非是一夥?不,當時姬卓若得手,我便真撐不到今天。難道是兩邊鬧翻?也不對,我去審姬卓,他根本不曾提到秦子遊,顯然與他並無矛盾。
正考慮,屋外傳來一陣喧鬧。若是其他時候,劉興多半不欲理會。這會兒,倒是送上門來的借口。他對秦子遊說了句“你且等等”,便出門看。有小廝來報,劉興知道女兒為自己生了個孫女。聽到這話,劉興“嗤”地笑了聲,說:“好,我知道。”
那小廝屏息靜氣,等劉興講話。
劉興知道,這是自己夫人那邊的人。他心中厭煩,想:若是生個兒子,我可能還要斬草除根。可一個丫頭,又有何用?
劉興:“嫻娘身子不好,怕是不堪教養孩子。這樣,孫小姐便放到夫人那裡,養一段時日。等嫻娘養好,再說後話……孫小姐,便叫一個‘靜’字吧。”
安靜些,規矩,守己。
劉興一頓。
“隨嫻娘姓。”
這樣一來,還是自己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