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停,楚慎行又說:“子遊,你該明白這個。”
秦子遊歎道:“是,我該明白。”可情緒上頭,便要鑽牛角尖。
楚慎行看徒兒,見少年臉上已無太多欣悅。他還是高興的,對手中小人十分珍惜,像是生怕哪裡弄壞,浪費師徒二人好不容易采來、買來的各樣靈寶。這麽看了會兒,秦子遊乾脆說:“還是師尊來拿。”
楚慎行說:“子遊,我今日給你這個,不是要讓你……”不開心。
秦子遊嗓音悶悶:“嗯。”
楚慎行看少年面頰,記起八百余年前,鄰家姐姐被賣掉之後。自己被娘親攬住,娘親說:“子遊,你今日難過,是為往後。”
他記起娘親捂住他眼、耳時,手心的溫度。
又有數年後,娘親病故,黃口小兒哭倒在棺前。父親同樣攬住他,同樣悲痛,嗓音沙啞,手在兒子背上輕拍,叫:“子遊、子遊。”
所以楚慎行抬手,在少年意外的目光中,將少年抱住。
徒兒的身體原先有些僵硬,接下來,又放松。
秦子遊小聲叫:“師尊,我不是孩童……”
楚慎行說:“你比我小八百歲。”
秦子遊一滯。
有理,不能反駁。
秦子遊想一想:“我要弱冠了。”
楚慎行說:“我七百九十七年前弱冠。”
秦子遊深呼吸。
他嗓音更低了,覺得有一隻手,像是爹爹從前一樣,溫柔地在自己背上撫過。
秦子遊問:“我們何時能出去?出去之後,爹爹會不會已經上了年紀?”修真無歲月,凡人卻有春秋,“到那時候,師尊,你——”
又要如何應對宋安?
楚慎行說:“你結束秘境,就能出去。至於我,”他說著,感受著丹田,嗓音裡帶一點笑,“大約在你之前,能回到金丹。”
秦子遊心想:金丹啊。
楚慎行說:“你可記得李鴻?”
秦子遊定一定神,說:“記得。”
楚慎行:“他築基時,能使出有金丹威力的‘順風掃葉’。”
秦子遊聞言,驚喜,身體往後一些:“師尊,你的意思是?!”
楚慎行說:“我有五成把握——不能打過他,但讓他措手不及,無從追來,還是可以。”
秦子遊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說:“如此。”
楚慎行說:“如此,子遊,你又要如何做?”
秦子遊聽著,神情漸松,一樣露出點笑意。
他說:“我入這秘境,也有十個月。”
他說:“我看姬卓如何行事,看了整整十個月。他待我另有所圖,現在看,正是‘圖’師尊你。故而他對旁人下殺手,對我,卻頗耐心,願指點。”以此拉攏秦子遊。
他聲音放緩。
秦子遊:“我未學到十成,但總算懂得七七八八。他開始修行,對劉興愈發瞧不上眼,大約很快要動手。”
楚慎行說:“所以?”
秦子遊說:“這便是我的機會了。”
在吳國百姓耳熟能詳的那段歷史中,太`祖長子出生那年,劉興一病不起,未撐過冬日。許多人說,劉興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是太`祖皇帝最重要機遇。
而這次,天氣轉涼時,劉興病愈,姬卓下獄。
第83章 劉興
劉嫻在臘月誕下一個女兒。
穩婆說“恭喜大娘子, 誕下千金”時, 屋內所有人, 都由衷地松了一口氣。
有婢女上前,要從穩婆手中抱過嬰孩,用歡喜聲音說:“恭喜大娘子!我這便把孩子抱去, 給老爺夫人看看。”
劉嫻躺在床上, 虛弱、憔悴。她口中含著參片, 面色蒼白, 汗水將發絲黏在臉頰上。方才因疼痛,她喊了許久,嗓音都嘶啞。這會兒, 卻還強撐著, 說:“把孩子抱給我看。”
婢女猶豫。
劉嫻看出,冷笑道:“我到底是爹娘的女兒。爹爹而今生我的氣, 卻還是讓我與姬卓和離——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講到最後, 劉嫻嗓音抬高。被褥下, 她手指扣緊,隻覺得下身又崩裂一些, 疼痛難言。惡露湧出, 她連嘴唇都是白的, 卻依然目光炯炯,看著那婢女。
婢女聽到最後, 大抵是被說服了:對啊, 雖說姑爺已經下獄, 可嫻娘子還是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嫡女。為了嫻娘子的事,夫人與老爺慪氣,怪他把女兒許給姬卓,為這個,已經鬧了許久,說等嫻娘子生下孩子,就帶女兒回郝林。
她連忙說:“娘子莫急!”便把嬰兒抱到劉嫻身邊。
劉嫻拉開繈褓,看過,知道穩婆先前未騙人,這的確是個女孩兒。她眼眶驟然一酸,覺得何至於此。往前兩個月,知道自己腹中不是兒子,她定然遺憾,惆悵自己未為夫君誕下嫡子。可現在,女郎身份,卻成了這娃娃的保命符。
她拉著女嬰小手,不知做了什麽,女嬰忽而“哇哇”大哭。屋內一片寂靜,劉嫻終究是體力消耗太大,頭一歪,便暈了過去。
婢女心焦,再把女童抱起,才發覺,這孩子手臂上,竟被劉嫻掐了一個指甲印。小孩兒皮薄,血正汩汩往外冒。婢女“呀”一聲,看向穩婆,不知如何處置。穩婆過來看一眼,歎道:“嫻娘子命苦啊。”
“——老夫命苦啊!”
劉興一樣歎道。
他開一壇酒,不欲理會後院事。對著面前坐的秦子遊,面上都是惆悵神情。入秋至今,孫澤舊部再翻不起水花。按說,他該走下一步,將目光瞄準雲夢、嶺南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