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傳雨撐了六年。
實驗、記錄、數據,永無止境的反覆。
他童年最燦爛的風景,不過是晴日裡的樹梢,有斑斕光影和時來時走的小鳥,小鳥們大多結伴而來,會在樹枝上蹦跳著說話、唱歌,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小鳥有朋友,但江傳雨沒有。
於是他開始幻想,自己有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會溫柔地笑,會帶他出去玩,會張開雙臂,幫他反抗走火入魔的爸爸。
這個朋友時隱時現,當看不到他的時候,江傳雨就會陷入焦慮,當他出現時,江傳雨又能立刻開心起來。
後來的後來,醫生告訴他,其實並沒有這樣一個朋友。
那時候他也長大了,知道自己是生了病,默默地開始吃藥。
朋友再也沒出現過,爸爸也倒下了,他的生活似乎恢復了正常。
但心裡空掉的那一塊,卻再也補不齊了。
直到,鍾念的出現。
毛乎乎的一團,愛笑又愛鬧,像春天裡的小草,肆意生長。
跟他在一起,江傳雨才能覺出自己的呼吸、心跳、喜怒哀樂。
鍾念不是江傳雨腦子裡的朋友,是活生生有熱度,會撒嬌的小傻子。
是穿過漫長黑夜,落在掌心的光。
江傳雨被那束光照著,終於有了踏出黑暗的勇氣。
可惜現在,一切都被打回原形了。
“同學,你要不要吃早餐?”
有聲音在身後響起,是昨晚給他毛毯的那個老人。
江傳雨抬了抬眼皮,看到浮光躍金的海面,天亮了。
他站起身,把毛毯遞還回去,接著搖了搖頭。
老人歎了口氣沒再說話,江傳雨這才發現他是個老年omega。
“您可以靠近我?”
他在海邊根本沒收信息素,獨處時,他習慣散開控場。
老人看了他一眼,慢慢走開。
“你的信息素很悲傷,沒有攻擊性。”
江傳雨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轉身回到礁石後,再次坐進自己的悲傷裡。
太陽還沒睡醒時,鍾晴的車就疾馳在山路上了。
她是被鍾念吵起來的,那個驕縱的弟弟莫名其妙地要去東邊看海。
他說:“江傳雨可能會在那裡。”
鍾晴一大早被吵醒,滿肚子氣,“可能?你是怎麽得出這個可能的?”
“我不知道。”
鍾念不吵不嚷,隻靜靜地告訴鍾晴,
“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他,我什麽事都做不了。”
得了這樣的威脅,鍾晴還能怎樣?
……
他倆趕到海邊時,已近中午,鍾念一下車,就挨家挨戶地問,
“請問有沒有見到一個穿校服的alpha?很高很帥。”
海岸線雖不長,但零零散散還是有上百戶人家,鍾念找了兩個地方都一無所獲,鍾晴看了看時間,勸道:
“算了,今天先回去吧,等會兒天黑了不好開山路。”
鍾念搖頭,遠眺著海面不說話。
如果之前還只是模糊的感覺,等他到了這裡後,那感覺越來越清晰——
雨神肯定在這裡,而且,非常難過。
他說不出為什麽,但就是篤定自己是對的。
但是,雨神會在哪兒呢?
他順著海岸線一點一點地搜,終於在海潮漲得最厲害的小灣裡,問到了一個老人。
“學生alpha?喏,就在前面海邊,從昨晚開始就坐那兒了,不吃不喝的。”
鍾念心中一陣狂跳,拋下鍾晴,飛奔著跑了過去。
那是一堆亂石灘,鍾念被絆倒了兩三次,才來到海邊的礁石堆裡。
綿綿不絕的海水味撲面而來,鍾念知道這其中夾雜著江傳雨的信息素味道。
他看到他坐在最大的那塊礁石後面,一動不動,好像自己也變成了礁石。
提了一天一夜的心,驀地放下,鍾念總算能松口氣了。
人沒事,就好。
他腳尖一動,想要爬過去,忽然又停了下來。
江傳雨肯定知道自己來了,但他沒理,眼皮都沒抬一下。
鍾念想了想,俯身蹲在了沙灘上。
江傳雨的確知道鍾念來了,聲音、氣味、還有摔到後蹭破皮的血腥味,都在告訴他,他來了。
可是,為什麽要來?
是來告訴他,不知道那是什麽藥,讓他回去繼續念書?
遺憾的是,他已經沒有任何力氣繼續了。
啪嗒——
啪嗒——
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腳邊,江傳雨動了動眼珠,發現是一些髒髒的小貝殼,才從泥沙裡挖出來,有些還殘破不全。
啪嗒——
啪嗒——
小貝殼越來越多的扔過來,砸著他的腳背,在礁石上滾了幾圈。
“對不起,我來撿我的貝殼!”
鍾念在不遠處喊了一聲,接著便朝他爬了過去。
“本來想扔回大海的,方向搞錯了,不好意思啊。”
他沒靠近,在離江傳雨幾米之外停下,嘴裡說著抱歉。
江傳雨依然沒動。
過了會兒,鍾念靠近了一點。
再過了會兒,鍾念又靠近了一點。
幾米的距離,鍾念磨磨蹭蹭,用了十幾分鍾,才來到江傳雨身邊,坐下。
“對不起,我撿一下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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