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仍未散去。
皇帝牙關緊了緊,攥緊扶手一字一句沉聲道:“此次涉案官員朕一定嚴懲不貸,作弊的考生通通革去功名,杖一百枷三月,此生永不錄用!”
涉案的官員必死,至於那些舞弊的考生,杖一百只怕命都要去了,就算僥幸活下來,此生不得再考取功名,十載苦讀盡付東流水,再難有出息。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隱瞞一件事往往需要撒下數十個謊言,沈妙平聞言眉頭微皺,踟躕半天,似是下了什麽決斷般,忽然深深看了謝玉之一眼……
哥們啊,等會兒皇帝如果要砍我的頭,你千萬千萬可得攔著啊。
那眼神太複雜,謝玉之尚未讀懂他的意思,就見沈妙平忽然掀起袍角噗通一聲直直對著皇帝跪了下去,語如平地驚雷引得四周一片嘩然:“妙平該死,請陛下降罪,革去我的功名。”
他們前腳才說完舞弊之事,後腳沈妙平就如此作態,無異於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皇帝聞言臉色瞬間黑如鍋底,謝素之也是驚駭異常,險些沒反應過來。
“陛下恕罪,他言行無狀,萬不可當真!”
謝玉之瞬間跟著噗通跪地,抬手攥住沈妙平的手腕沉聲喝道:“天子面前,豈可胡言亂語!”
皇帝胸膛起伏不定,重重一拍桌子,殿內奴仆瞬間跪了大片,他目光如炬的看向沈妙平:“你究竟何出此言,跟朕仔細一一道來,不然小心你的腦袋!”
忽略了手上逐漸攥緊的力道,沈妙平道:“妙平出身微寒,僥幸從眾考生士子中脫穎而出,一路考過了會試,並蒙昌國公垂青招為贅婿,殿試之前,主考官閆東青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多次與我攀談,言語間隱約透露了些消息,當時妙平並未在意,可直到殿試的時候,才發現他說的一些話都與試題有關……”
“混帳!”
皇帝聞言勃然大怒,殿試題目是由內閣心腹大臣預擬再交由他親自選定的,沒想到這些人中也出了敗類,他嘩的起身,揮手掃落了桌上茶盞,大步上前怒指著沈妙平,最後又憤而罷手在他跟前來回踱步,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一群混帳東西!朕將他們當肱股之臣,這才委以重任,命他們擇選天下能人俊才,沒想到竟都是一群蛀蟲!該死!該死!”
跪著的宮人噤若寒蟬,都嚇的把頭低了下去,謝素之也趕忙離座,屈膝請罪:“陛下恕罪,此事探花郎也是被人蒙蔽啊,懇請陛下念在他一片赤誠的份上,從輕發落吧。”
謝玉之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沈妙平,神情複雜,似是在怪他不打自招,似是在怪他自尋死路,似還有些別的,但攥著他的手一直都沒放開。
沈妙平有八成的把握皇帝不會殺自己,這件事他今天就算瞞了過去,日後清查只怕也會抖摟出來,更何況再退一萬步講,假如沒有人把他查出來,那麽皇帝賜下的官位他是要還是不要呢。
要了,難逃系統責罰,不要,就是冒犯君上,屆時便處於進退維谷之地,還不如自己說出來,爭取寬大處理。
自從今早發生了科舉舞弊的事,沈妙平就隱約意識到,萬事都在系統的掌控之中,僥幸逃過這次對方也必定還有後招,想從中鑽空子只怕難上加難,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硬留也留不住,原身的探花郎之位不要也罷,省得日後心驚膽戰。
偏頭瞧見謝玉之神色糾結的緊,沈妙平不禁想逗逗他,無聲的動了動唇:“現在跟我斷了,還來得及。”
謝玉之微眯了眼尾,面無表情望著他,一言不發。
皇帝被怒火衝昏了頭,但到底是一國之君,幾息後又強行鎮定了下來,他又重新坐回位置上,直直的看向沈妙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同他們一樣舞弊,現在還敢說出來,不怕朕砍了你的頭髮配充軍嗎!”
軍中是謝家的天下,發配充軍應該也受不了什麽苦,頂多臉上刺個字……吧。
沈妙平拱手道:“陛下此言有誤,閆東青說過的話雖涉及試題,但妙平並未放在心上,隻當耳旁風聽過便罷,也未曾來得及做什麽準備,若說舞弊,著實冤枉了些。”
皇上道:“那你又為何讓朕革去你的功名?分明是心中有愧!”
沈妙平沉默一瞬道:“……若說心中有愧,是有的,卻是對外頭那些真正才華橫溢卻落榜的士子,妙平無意舞弊,但還是佔了名望的便宜,借著昌國公府的名聲令那些閱卷官另眼相待,才學平平腆居探花之位,於人不公,於己也不公。”
皇帝依舊陰沉著臉:“辛辛苦苦考上來的功名,說不要就不要,你不覺得心痛嗎?”
謝素之在一旁幫腔,幽幽歎了口氣道:“陛下,妙平是個實誠人,方才臣妾還說翰林院瑣事繁雜,想求您給他一個好官位,但他竟是推了,還說什麽無論官位大小只要能為大晉出力便好,可見不是貪慕虛榮的。”
沈妙平接著道:“寒窗苦讀十余載,一朝成名天下知,妙平是個俗人,自然也不願籍籍無名一輩子,但相比後半輩子永遠活在心愧不安中,功名不要也罷,做山野閑人也自得樂趣,讀書只是為了明事理,開眼界,這兩點比考取功名要重要的多。”
開口便是一番哲理雞湯,倒讓殿中諸人覺得他品性高潔,為人耿直,皇帝胸中的怒氣也詭異的平息了下來。
方才幾段對論,沈妙平看著不像是個草包,他說自己不曾舞弊,皇帝是信的,往大了說撐死是被牽連的,革去功名不再錄用便是,但若真革了去,沈妙平又有幾分巧言善辯的才能,莫名讓人覺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