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上次莫名出現在高鐵上一樣,他從虛無的意識中睜開眼,發現自己腳下踩著一片冷硬的黃土地,天色霧蒙蒙的,分不清是傍晚還是凌晨。
一座類似學校的三層建築靜靜地佇立在不遠處,一樓的大門往兩邊打開,學校裡頭沒有開燈,許暮洲大概看了看樓外的幾扇窗,莫名覺得陰森森的。
許暮洲就站在操場上,身後不遠處是一片柴火堆,整齊地碼放著摞好的木柴。現在的時節似乎在深秋和初冬之間,許暮洲穿了一套長袖的運動服,依舊覺得涼颼颼的。他搓了搓胳膊,發現操場中零散地站著四五個人,有的人似乎還沒緩過神來,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頸上的繡球花項墜忽然發燙,許暮洲背過身勾著皮繩將項墜拉出來看了看,才發現原本項墜上漆色一樣的黑像是活了過來,正附著在項墜上緩慢的流轉著。
第12章 實習(二)
許暮洲下意識先去尋找著嚴岑的身影。
嚴岑站在人堆左側,離他大概五六步遠的樣子,見他看過來,極輕地衝他點了點頭。
在陌生的環境中,熟人能有效消除不安感,許暮洲稍稍安下了心,邁步往他身邊走去。
兩個系統的傳送機制中似乎有著微妙的時間差,許暮洲醒來的三到五分鍾後,剩下的人目光才逐漸開始聚焦,神志在緩慢的複蘇。
這三五分鍾足夠許暮洲將他們幾人的情況收入眼中,令許暮洲驚奇的是,這堆人裡還有他的熟人。
在高鐵上遇見的那個被這小黃鴨背包,選擇了七色花的女孩赫然在列。與上次見面不同的是,少女原本的長發削短了有足足一半,剩下一半用皮筋扎得十分緊實,額角還有一道未曾愈合的淺淺傷口,與那個只會哭著求饒的模樣有著天壤之別。
“永無鄉的時間線與外面不同,他們所有人都已經至少經歷過一次逃生遊戲了。”嚴岑等到他走到身邊,才低聲提醒道:“你小心一點。”
嚴岑自己也沒怎麽來過審判系統,這系統並不需要工作人員,只需要一個特定的預設,之後就只要放任自流他們產生恐懼,怨恨和憎惡就可以。除了駐扎永無鄉的遠程操控人員需要稍微注意一下折損人數之外,幾乎沒有人會在意這個系統。
明明是這個網絡中納入人數最多的系統,但在永無鄉,審判系統幾乎被放置在了底層。
生與死會激發人的生存本能,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人脫胎換骨,但相應的,沒有法律拘束的生死境遇也會勾引出人心中最為隱秘的惡意——在社會中人們要遵守道德的約束,無論情願不情願,都要在身上緊緊地裹上一層人皮,起碼令自己看起來人模狗樣。
但在逃生遊戲裡,生和死兩座大山撂在面前,人會變的越來越不像個人,最初是對死亡麻木,甚至漠然。直到最後人群會走向兩個完全不同的極端岔路,一部分人在一次次選擇面前維持住了自己人的本性,贖清了進入系統時所犯的罪得以離開,而另一部分人隨波逐流,放任新的罪行蠶食著自己那張人皮,最後在一次次疊加罪行中成為審判系統永恆的養料,至死為止。
“嗯。”許暮洲簡短地答應了一聲。隨即走到離嚴岑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與對方對視一眼後,默契地同時移開了目光。
許暮洲沒有忘記,這是審判系統的地盤,在場的所有人裡,除了他跟嚴岑這兩個橫插一杠進來搞事的工作人員之外,剩下的所有人,皆犯下了無法彌補的罪行。
這種認知令他整個人的立場都在潛移默化的轉變,他看著操場上零星站著的幾個人,心中的第一印象已經被蒙上了警惕的迷霧。
就像在高鐵上一樣,他並不想在最初就表現出自己的特殊,人之所以天性更趨向於平庸,則是因為特殊往往與危險掛鉤。
他並不確定人群蘇醒的確切時間,自然也不敢拋下這些人去學校裡尋找線索。
除了他和嚴岑之外,這次逃生遊戲還有兩女兩男,除了許暮洲見過的少女之外,剩下的三個人都是生面孔。許暮洲身邊就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模樣,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松垮西裝,有些微微的啤酒肚,手上戴著一塊價值不菲的腕表,可惜表殼已經裂開了幾條可憐的紋路,裡頭的表針也早已經停走,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居然還帶在手上。
中年男人的右手前方是一個看起來比許暮洲小許多的男孩子,他穿了一身校服,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木訥,劉海有些微微的長,遮住了上鏡眶。他的站姿有些佝僂,背馱著一個細小的弧度,兩肩向內扣著,是一個明顯的防備動作。
剩下的那個陌生的女孩看起來二十四五歲,她穿了一身淺粉色的休閑服,還搭了雙涼鞋,漂亮圓潤的腳趾暴露在空中,已經凍得有些發紫了。
——看起來都是很正常的人。
許暮洲打量著人群的功夫,大多數人已經找回了神志,身體晃了晃,眼神從那種無意識的空茫變得有焦點。
這是醒來了,許暮洲想。他極其自然地垂下眼,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學校。
參加過逃生遊戲的老玩家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開場,許暮洲聽見身側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反倒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原本昏黃的天逐漸暗了下來,空氣中的水汽逐漸濃厚起來,許暮洲敏銳地搓了搓手背,覺得空氣濕度似乎在瞬間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