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宋妍用來糊弄她的說辭被原封不動地被鍾璐還給了宋妍,但宋妍已經沒那個功夫注意這點小事了,她方才想說的話被鍾璐這種若無其事的態度堵了回來,那股只出現了一瞬間的傾訴欲如鯁在喉,噎得她胸口發疼。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宋妍逃避似的伸出手,接過了鍾璐手裡的那本文件夾,逃也似得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鍾璐衝著她的背影眨了眨眼,又搖了搖頭,伸手將剛才那條通知重新找了出來,然後拖進了不用處理的范疇內,點擊了刪除。
“一個兩個……”鍾璐伸手點了點瑩藍色的屏幕,自言自語道:“真不讓人省心啊。”
而其中最為“不讓人省心”的那位,此時還在愣神中。
他被許暮洲連著兩發直球打了個措手不及,徹底把要說的要想的忘了個一乾二淨,腦子裡空蕩蕩的,一時間只剩下了眼前這個人。
這次任務對嚴岑來說還是太急了,就算他咬著牙口不對心地說了千遍萬遍要送許暮洲回到正常的路徑中,也不代表他真的就舍得。
鍾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不可見的未來驟然縮短成眼前的短短幾天,嚴岑縱橫世界線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感受到“時間”的可貴。
秒針撥動著一分一秒——對於現在的嚴岑來說,每一天都彌足珍貴。
但他本身是個非常高明的偽裝者,他扮演過無數的人,對於“性格”的拿捏可以稱得上精準。按理說只要他不想讓許暮洲知道,許暮洲就見不到他的負面情緒。
但從許暮洲醒來到現在的這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嚴岑已經無數次感覺到“力不從心”,他生平第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需要用各種補救才能掩蓋住一些細節和破綻——他甚至不想做這個任務,隻想帶著許暮洲在這個世界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不想放手,嚴岑想。
在那麽短短的一瞬間之內,嚴岑是有些嫉妒宋妍的。
如果許暮洲也是世界線中的“引導對象”,那麽嚴岑只要稍微更改一點他的生命路徑,甚至什麽都不用做,隻消讓“死而複生”這件事達成,那麽百年之後,等到許暮洲壽終正寢,他還是會來到永無鄉。
永無鄉會保留人生前最光輝的一瞬,所以等許暮洲回來時,他大概率還是這副模樣。
好像什麽都不會變,故人久別重逢,想想就令人激動。
但這種念頭只出現了那麽非常短的一瞬,在嚴岑腦海中一閃而逝,就被他死死地壓了下去。
這想法太過卑鄙——為一己之私妄圖插手別人的命運,想想就下作無比。
誠然嚴岑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為人處事時也總有自己一套標準,在很多時候為人詬病。但在這種原則問題上,他自己心裡自有一條底線,無論如何不會越界。
——算了,嚴岑想。
許暮洲不知道嚴岑在短短的一瞬間想到了什麽,心裡那股情緒沒有得到同等級別的反饋,頗為不甘心,他見嚴岑不說話,又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嚴岑。
嚴岑支起上半身,捧著他的臉,虔誠地在他唇上吻了吻。
“我也喜歡你。”嚴岑順著他的語氣,哄著他說:“我最喜歡你了。”
許暮洲這下滿足了,他抿著唇笑了一會兒,才故作嚴肅地板起臉,努力做出一副“上班時間不摸魚”的良好工作態度。
“剛才說到哪了?”許暮洲問。
“忘了。”嚴岑實事求是地說。
許暮洲這下再忍不住,跟嚴岑對視一眼,同時笑出了聲。
嚴岑笑著捏了捏他的耳垂,又揉了揉許暮洲的後頸,有些平淡地想,這樣似乎也挺好的。
許暮洲高高興興的,他看著也開心,至於之後的事就之後再說,不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什麽難過都是無端給自己找罪受。
嚴岑“活”了這麽多年,哪怕是生前年輕時也算得上是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結果現在越活越回去,平白生出了些逃避心理不說,反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覺得挺坦然。
許暮洲笑夠了,認真想了想,回憶道:“好像說到什麽海員的吧。”
“嗯,對。”嚴岑說:“如果那海員真的在這裡生活了許久,那應該是托婭接觸時間最長的人,我懷疑他的執念應該跟那人有關系。”
“問題在於,那人去哪了。”許暮洲說:“是離開了,還是——”
許暮洲沒有說完,但嚴岑明白他的意思。
在這個年代這個環境裡,缺衣少食,藥品供給不足,那海員如果真的是從海難上被衝到這裡的,情況並不一定就有嚴岑他們這麽好。
歸根結底,嚴岑和許暮洲因為要執行任務,所以有永無鄉護著,但普通人可沒有。
城堡外的海域有暗礁,如果沒有船過來,單憑人在海上,實在太容易出事了。
溺水引發的肺部感染,或者是傷口引起的高燒,都有可能要人的命。
“如果真是後者的話,可能有點麻煩。”許暮洲說:“萬一再來個紀筠那種……一個普普通通的建築師好糊弄,一個玄學少年可沒那麽好對付。”
“倒也不至於。”嚴岑說著話鋒一轉,問道:“你對托婭這個人怎麽看?”
“這個人?”許暮洲沉吟片刻,老實說:“我覺得他有點不真實。”
“嗯?”嚴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