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好像不光是獨特的情緒,還有其他的什麽東西——在孤兒院,老師是大家的,院長是大家的,設施是公用的,宿舍也是合住的。
後來在學校裡,老師、同學、食堂——似乎所有出現在許暮洲生命中的東西都是這樣的。他從來沒有擁有過獨屬於自己的什麽東西,似乎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都在跟別人共用著什麽。
但好像現在不一樣了。
許暮洲在方才那一瞬間,忽然體會到了一種神奇的,非常純粹又非常幼稚的開心。
那有點類似於小學生在春遊前一天晚上抱著裝滿零食的書包的心情——明明看起來好像只是再普通的一件小事,甚至沒有任何紀念意義,但就是能讓人滿心滿意地輕快起來,然後在不知不覺間被隱秘而歡快的情緒盈滿全身。
對於許暮洲來說,這種情緒比正常的孩子晚來了二十多年,但這次來得氣勢洶洶,摧枯拉朽,令人猝不及防,簡直不講道理一樣,毫無意義地就能令他高興成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
但仔細想想,“情緒”本來就是沒有道理的東西。
——這個人是我的,許暮洲忽然想。
跟他人生中所有其他的東西不一樣,是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嚴岑的縱容,喜歡,難過,甚至於不安和惶恐,都是因為他而生的。
——不能再想了,許暮洲想,再想下去,他覺得自己會被這種無限膨脹的高興和自得撐爆開。
許暮洲覺得這種有些異常的興奮在他骨子裡蠢蠢欲動,有些不聽使喚,像是撒了歡一樣地在他周身翻騰著,調皮地催促著他說點什麽來表達一下。
於是許暮洲決定遵從本心,他用鞋尖輕輕碰了碰嚴岑的膝蓋,見對方疑惑地看向他,才抿了抿唇,試圖控制一下他臉上受不住的笑意。
“嚴哥。”許暮洲笑著說:“我好喜歡你啊——”
第204章 沉夢(六)
永無鄉五樓的辦公室裡,透明的熒光藍屏幕上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提示音。
正在做任務報告的宋妍停下來,皺著眉往屏幕的方向看了看,如臨大敵地問道:“這是怎麽了?”
相比於宋妍的謹慎,鍾璐就顯得平靜得多,她見怪不怪地伸手劃掉了新的通知窗口,滿臉都寫滿了看破世事的釋然。
“沒事。”鍾璐淡淡地說:“熱戀中的狗男男,情緒就是不穩定,容易心律不齊。”
宋妍:“……”
整個永無鄉只有那麽一對辦公室戀情,她不用問都知道又是嚴岑兩口子的事兒。
果不其然,鍾璐果然歎了口氣,惆悵地說:“我遲早把嚴岑加入檢測屏蔽名單。”
“那他可太開心了。”宋妍抱著胳膊,一臉平靜地表明事實:“有檢測機制的時候也沒見他按部就班乾活,沒了檢測機制你猜他會不會放飛理想。”
這道理不用宋妍說鍾璐也知道,她只是抱怨一句,也沒打算真的就對這對狗男男眼不見為淨。
鍾璐眼見著那條通知消失在屏幕上,才轉過頭來衝著宋妍笑了笑。
“不用這麽著急吧。”鍾璐點了點桌上的文件夾,說:“你才剛做完上一個任務回來啊——最近缺積分了?”
“也沒有。”宋妍說。
“那就歇幾天。”鍾璐托著下巴,善解人意地提醒她:“清理任務嘛,任務周期短,中間如果沒有休息時間,說不定會有從屬世界脫離感,萬一造成心理負擔就不好了。”
“沒事。”宋妍很固執,又說道:“閑著也是閑著,有個新任務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是嗎?”鍾璐眨了眨眼,略微拉長了聲音,說道:“你是想工作,還是怕見到不想見的人啊。”
宋妍垂在身側的手驟然縮緊。
永無鄉的雨已經下了三天,從最初的鵝毛細雨到現在,已經快下成了瓢潑大雨,放眼望去,窗戶都被雨水糊了一層又一層,外面的景象扭曲模糊,讓人什麽也看不清。
天氣不好,人的心情通常也不會輕松到哪裡去,黑沉沉的烏雲壓頂,水汽積壓了空氣中的養分,呼吸吐納間都是一股濕淋淋的味道。
永無鄉只會在一種情況下有極端天氣——就是永無鄉狀態不穩定的時候。
當年嚴岑來永無鄉的時候,永無鄉前後整整下了九天的大雨,海上掀起的巨浪足有十好幾米高,差點把當時只是個大宅子的永無鄉整個都兜進去。
那是永無鄉動蕩最厲害的一次,之後就再沒見過那樣的景象了。
鍾璐托著下巴看了看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抽屜裡的新員工守則,琢磨著這次的雨能不能下滿七天。
宋妍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裡潮濕的水霧順著她呼吸的動作流入她的身體,宋妍被這冰涼的水汽激得一個激靈,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麽,就見鍾璐已經彎下腰,從抽屜裡抽出了一本新的文件夾。
“不過既然你自己要求,我就不客氣了。”鍾璐說著把手裡的文件夾遞給宋妍,她笑意盈盈地,似乎剛才戳人心窩子的不是她一樣。
“嚴岑之後大概率是要請休假,他的年假都不知道多少輩子沒休了,我不給也不太好。”鍾璐碎碎念著說:“那正好,你現在忙一點,我也可以多給他批幾天——”
鍾璐說著衝宋妍眨眨眼,語氣微妙地說道:“畢竟是頂頭上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