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種事很難讓人接受……比如發現已經死去的親人活得好好的,會有被欺騙的感覺。”許暮洲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但是你別生她的氣,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不生氣。”秦薇淡淡地說:“我很慶幸。”
“或許你不太能理解,但我說的確實是實話。”秦薇像是在短短兩句話內收攏了情緒,她放下手中那根沒點的煙,重新靠回了椅背上,說道:“我承認,我現在的心情非常複雜。我摸索了四年,希望找到她活著的證據——但我也清楚,這是一條看不到未來的路,我或許終其一生都看不到曙光。我一邊相信自己的判斷,但一邊也會懷疑,如果她真的死了怎麽辦……我就是這麽在自己的撕扯中堅持了四年。直到剛剛——”
許暮洲越發覺得這個活兒實在太折磨人了。
看著原本強大的人自揭傷疤,實在不是個好體驗。尤其是對方還完全不知道疼,翻開展示的時候也不知道小心一點,就那麽隨意地把已經結痂的傷口撕扯得鮮血淋漓。
——宋妍知道秦薇現在變成這樣了嗎,許暮洲忽然想。
宋妍印象裡的秦薇,還停留在四年前,她印象裡的秦薇雖然看起來不好相處,但就像小動物一樣,混熟了之後就會翻開柔軟的肚子給人看,又乖又軟,還得到了個“草莓小蛋糕”的可笑評價。
在來這個世界執行任務之前,宋妍還曾經拜托嚴岑別嚇到她。
——那宋妍知道秦薇現在這麽不把自己當回事嗎,許暮洲不太敢想這件事。
“事已至此。”嚴岑不由分說地打斷了秦薇這種自我折磨,說道:“我們談談。”
“談談你們的目的吧。”秦薇說:“宋妍是為什麽來的,你們又是為什麽來的。”
“為了讓你走原本該走的路。”嚴岑說:“宋妍是為這個來的。”
“可是她愛上了我——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原本該走的路’裡面不應該她,所以她才離開了,對嗎。”秦薇說。
連嚴策也不免稱讚秦薇的敏銳,情感上的糾結沒有影響她的判斷能力,正如嚴岑可以在細微之處窺探秦薇的真實意圖一樣,秦薇也發現了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是這樣。”嚴岑承認得很乾脆:“所以在那之後,出現的所有人,都是為了讓你忘記她,或者說放下她。”
秦薇輕輕地笑了一聲。
她笑得十分不屑,又帶著一點小女孩般的自得,像是枯木中發了一點細小的綠芽,是了無生機中唯一的鮮活顏色。
“為什麽不肯。”許暮洲說:“你自己很清楚,哪怕你只是接受她不在了這件事,都會讓你好過很多。”
“許先生。”秦薇說:“你有非見不可的人嗎。”
許暮洲一愣。
“沒有。”許暮洲很快說:“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朋友也大多是點頭之交,我只要顧好我自己就行,沒什麽牽掛。”
“怪不得。”秦薇收回目光,說:“如果有一個人,她在恰好的時機出現,佔據了你的全世界……然後忽然離開了你,你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想見她的。哪怕這個代價是你自己,也在所不惜。”
“你——”
“許先生。”秦薇打斷他,接著說道:“你沒法體會到那種感覺,和摯愛分隔在兩個世界,你明明能感覺到她就在某個地方,但隔著一層無法打破的屏障,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窮極一生也無法相見的感覺。”
許暮洲心中最隱秘的那一點忽然被人戳中。
他下意識看向了嚴岑。
許暮洲一直沒忘,他是遲早要回到自己的世界的。
永無鄉給他開出的條件是十個任務,現在還剩下六個。無論這剩下的六個任務時間長短,他的工作時限都已經不可避免地接近倒數了。
許暮洲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地認識到,他跟嚴岑是兩個世界的人——正如宋妍跟秦薇一樣。
許暮洲原本一直逃避著,不願意去想這個,但是現在秦薇先一步把這個問題撕開攤在了明面上。於是許暮洲不得不承認,秦薇或許就是未來的他自己。
嚴岑感受到了許暮洲的目光,但他沒有回應。他的目光沒有半分偏移,只是從桌下伸手攥住了許暮洲擱在腿上的手。
他略微用力地握了握許暮洲的手,許暮洲垂下眼,心裡冰涼一片。
嚴岑是個無懼無畏的人,如果他想作出什麽承諾,不會選這樣委婉的方式。
秦薇的手指隨意地擱在桌上,修長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
“別那麽執著。”嚴岑說:“一味地執著下去,不一定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人有七情六欲,除非沒有心的人,才能輕而易舉地放下執著。”秦薇說。
嚴岑握著許暮洲的手驟然收緊。
“許先生。”秦薇轉過頭:“很抱歉,我騙了你。”
許暮洲被她這個跳躍式的談話方式說蒙了,下意識問道:“……什麽?”
“A組的樣本箱是假的,在你被絆在1組的時候,3組做了另一件事。”秦薇頓了頓,說:“……感謝您的到來,我終於找到了‘鑰匙’。”
【滴——】
辦公電腦上跳出的新消息提醒打斷了屏幕的休眠,許暮洲掃了一眼,發現跳出來的彈窗是一封簡明扼要的通訊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