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導人員現在怎麽什麽歪瓜裂棗都收,一點腦子都不長。嚴岑皺了皺眉,在心裡罵了一句廢物。
“於是我開始留心……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扮演另一個人的,總會有端倪。”秦薇說:“只要對對方足夠了解,就總會有跡可循。”
“最開始是醫療組的何明,後來是C-12軍的李鋒,最後是吳博士……我查過了,他們全都沒有精神類疾病的病史,不存在一個接一個精神分裂的可能性。”秦薇說:“於是我才越來越確定,我身邊有不同尋常的情況存在。”
許暮洲的心態已經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了,秦薇說得簡單,邏輯上也說得通,但這個前提是她不但要認識所有有機會跟她有交流的人,還要從本質上非常了解這些人。
——這是什麽工作量。
許暮洲捫心自問,換做是他,他絕對做不到這個。
“但我一直也沒有什麽頭緒——直到這位許先生的出現。”秦薇說:“這位許先生,不但沒有借用我任何下屬的身份就讓所有人毫無障礙地接受了他,而且他還認識二……認識宋妍。”
“你是怎麽知道我認識她的?”許暮洲忍不住問。
秦薇沉默了一會兒,她有些難堪地撇開眼,說道:“……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你有同情。”
許暮洲一愣。
在這一瞬間,秦薇仿佛不戰而降的將領一樣,先一步卸下了身上的所有武裝,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最大的心事和秘密坦誠在了這兩個陌生人面前。好像許暮洲不過是隻佔了“認識宋妍”這一點,就足以取信她,拿捏她一樣。
在這一瞬間,許暮洲忽然將面前這個年輕的姑娘跟宋妍口中的人連接了起來,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變成了真正的秦薇。她不是宋妍嘴裡那個又甜又乖巧的草莓牛奶小蛋糕,也不是先前許暮洲一直看到的那個冷靜理智的高等武器。
“所以……她還活著嗎?”秦薇輕聲問。
“活著。”從方才起就一直默不作聲的嚴岑回答道。
第124章 半生(十七)
嚴岑的話一向令人信服。
許暮洲本來以為秦薇會欣喜若狂,誰知她勉強扯了扯嘴角,反而露出一個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苦澀笑意來。
她看著面前的人,拋開對立的立場來看,許暮洲長得很不錯,他穿著一身研究員規製的白大褂,左胸前的口袋邊緣別著一張身份胸卡,為了掩飾一些細微的眼神變化,還帶了一副防輻射的平光眼睛。
如果單從長相上來看,他跟中央基地格格不入。這當然不是說他的相貌怎樣,而是他的氣質。
新紀元的人們經歷了災難、戰火和背叛,他們背井離鄉,被全新的人類社會群組粘合在一起。雖然災難已經過去了,但是大多數人還停留在那漫長的動蕩中無法脫身。
高等區的人們看似高高在上,恨不得一門心思地跟貧民區的人們劃清楚河漢界。可秦薇看得很清楚,擋在他們之間的階級不是分配不均的資源,也不是所謂高等人的頭銜,而是一種令人心安的生活。
這些高等區的人們享受著適宜的溫度和環境,也不需要為了生計奔波發愁。於是他們恨不得閉目塞聽,對外面的窮困視而不見。高等人的身份像是一張諾亞方舟的船票,可以保證他們在再一次災難來臨之前登上逃生的船。
這也是新紀元階級差異如此之大的原因。
歸根結底,這些生活在高等區的人們,因為掛念太多,反而比那些貧民區的人更怕死。
他們比任何人都害怕現在安穩的生活只是鏡花水月。
秦薇無數次地查看過監控,也詢問過跟許暮洲共事的科研人員,在許暮洲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很了解這個人了。
許暮洲跟宋妍有一點很相似——他們都對未來並不在意,哪怕某一天忽然死去,這一天也不會跟平時有什麽不同。秦薇最初認識宋妍的那些年,還以為她是破罐子破摔,準備過一天算一天,現在看到許暮洲,秦薇才恍然發覺,他們不是對生活毫無期待,只是他們根本不屬於這裡而已。
一想到這,秦薇不可避免地想起這四年多來那些無孔不入的思念。秦薇至今還記得那天她匆匆回家,一開門卻只見到了那間空蕩蕩的房間是什麽感覺。她在那一瞬間甚至沒有悲傷,也不記得絕望,只剩下一種心如死灰般的靜默。
這種大火燎原般的感覺見縫插針就要出來找找存在感,秦薇被折磨了四年,最初每次想起都是一陣挖心剜肺的疼,疼到後來先是習慣,再後來乾脆麻木了。結果現在終於有人親口告訴她,她那些近乎不切實際的妄想是真的——於是在這一刻,那些在深夜、黎明悄然冒頭的後悔和遺憾驟然跟那些痛苦的訓練一起,變成了“毫無意義”的東西。
她再一次,再一次遭受了無妄之災,要平白無故經受這樣毫無意義的苦痛。
但秦薇的第一反應依舊是高興。
只可惜這句肯定已經來得太晚,雖然秦薇本能地覺得應該高興,卻已經找不到最初那個期盼肯定的感覺了。
“你……”許暮洲有些不落忍:“不想笑可以不笑。”
秦薇看了他一眼。
許暮洲看了看嚴岑的臉色,反正對方剛剛已經間接承認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他說起話來也沒那麽多顧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