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沒有被嚴岑壓在身下的左手在半空中晃了晃,硬是沒敢往對方身上落,生怕摸到什麽血肉模糊的場景。
“什——”嚴岑支著地板撐起身子,見狀連忙拉過許暮洲的手在自己身上順了一把,隨即按著他的肩膀沉聲道:“我沒事。”
許暮洲手下的觸感堅硬而冰冷,他眨了眨眼,才發現嚴岑半個身子已經被機甲覆蓋得嚴嚴實實,分毫無損。
嚴岑一時情急,也忘記了要收著手勁,許暮洲的肩膀被他掐得生疼。
許暮洲吃痛地皺了皺眉,反而清醒了不少,他方才憋著的那口氣到了極限,乍一松下來,被一口涼氣嗆得死去活來。
“許暮洲,聽我說。”嚴岑反常地沒有安撫他,而是嚴肅地掰正了他的臉,說道:“這裡不是——”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天花板上又砸下了一塊一米見方的鋼板,發出轟隆一聲響。許暮洲下意識被巨響拉走了注意力,這麽一抬頭才發現,方才硝煙裡影影綽綽地路過了一個人影。
那人影腳步飛快,靈活地側身避開落下的鋼板,在不斷發顫的地面上輕巧一躍,踩著一地狼藉踏入了秦薇的辦公室。
對方穿著一件輕薄的黑色衛衣,頭也不回,黑色短靴踩在地上,穩當的腳步聲在這種亂局中格外明顯。
許暮洲嘴比腦子快,嚴岑再想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宋妍姐——”
許暮洲視線范圍內的身影頓時停在了原地,看起來僵硬而不真實。對方的身影像是被平白覆上了一層雪花電視的濾鏡,那道本來就不甚清晰的身影在灰塵霧氣中扭曲了幾下,竟然在許暮洲眼前消失了。
許暮洲一怔。
原本破損的場景也頓時靜止在了原地,許暮洲只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提示音,隨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倒放鍵,開始逐漸複原。
在這一切光怪陸離般的場景中,只有一身軍裝的秦薇的腳步聲落在這片混亂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許暮洲面前。
眼前破碎的場景終於回歸原點,許暮洲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空調換氣口,上面用來觀察風向的紅絲帶一起一伏,陽光從打開一半的窗戶中鋪灑進來,嚴岑已經從地上站起了身,正沉默著彎腰來扶他。
許暮洲眨了眨眼,順著嚴岑的力道從地上站了起來。
秦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她就站在嚴岑面前,微微後靠,倚在辦公桌上,手裡不斷地把玩著那把槍。
“原來她叫宋妍。”秦薇低聲說。
秦薇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她站得不算直,肩膀角度有些前傾,她不再像先前那樣鋒芒畢露,而是自己先一步放低了姿態。
許暮洲看著她,想起在剛剛幻覺消失的過程中,他看到了秦薇的眼神。
——那是一種非常無力的眼神,又帶著一點令人心酸的欣喜。
好像只是從許暮洲這裡得知了宋妍的名字,就足以讓她感到高興一樣。
許暮洲被這種眼神刺了一下,本能地先覺得自己是個惡人。
“……感謝醫療組的新型心理治療手段,我做了個小小的改良。”秦薇用手支著桌面站直了,腳步沉重地繞回辦公桌後面,動作遲緩地拉過辦公椅,坐了上去。
秦薇揚了揚手上的槍:“演習用彈。”
電腦屏幕上跳出了許暮洲這次“心理治療”的實況解析報告,秦薇的眼神落在屏幕上實質化的信息報告中,放下手裡的槍,伸手摸了摸那個名字。
“我本來沒想開槍。”秦薇放下手,她的目光落在嚴岑身上,對他說道:“但是我也沒想到,鴻飛——不對,這位先生,您藏得也很深。”
“……你什麽意思?”許暮洲說。
“鴻飛話少,行動力高,在沒有非常必要的情況下,他很少會跟人打交道。今天這位先生突然來了,我本來就有疑問。只是他的理由太過正當,無論是態度還是來訪理由,都說服了我,於是我在那個時候,打消了對他的疑心。”秦薇說:“但是——在我拿起槍的那一瞬間,你第一反應是想去看他。”
許暮洲明白了。
嚴鴻飛是中央基地的重要將領,許暮洲只是個身份不明的外來者,對於C區來說,連敵友身份都不明確,在遭受生死威脅的時候,怎麽會下意識想求助一位秦薇手下的高級將領。
許暮洲有些愧疚地看了嚴岑一眼,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做到不連累嚴岑了,沒想到最後還是他自己撕下了嚴岑的馬甲。
“沒關系。”嚴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先一步說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身份暴不暴露已經不重要了。”
秦薇從煙盒裡抽出一根新的煙,示意了一下嚴岑:“要嗎?”
許暮洲看了嚴岑一眼,大約是因為已經掉馬了,嚴岑也不再百分百地遵循著嚴鴻飛的性格。他走上前去,拉開秦薇辦公桌對面的會客椅坐了上去,還順手幫許暮洲拉開了椅子。
嚴岑沒有接秦薇的煙,秦薇並不意外,她自嘲地笑了笑,把玩著這根小小的煙身。
“我最開始起疑,是因為C區一位普通的醫生”秦薇說:“她喜歡貧民區一種低劣的煙草——就是這個,這個味道我曾經很熟悉。可是在這個戰區,所有人生怕跟貧民區有染,沒人會用這種煙草……但那位醫生身上有同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