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岑心疼得不行,想要扶他一把,許暮洲卻已經自己直起腰來了,他整個人還佝僂著,眼白爬滿了紅血絲,看起來驚心動魄,像是馬上要哭出血來。
“本來應該是我的,對不對。”許暮洲手指痙攣地攥著他的衣領,顫抖著問:“法醫那身份本來是我的對不對。”
“對。”嚴岑承認了。
“你——”許暮洲也不想吼他,他恨不得把自己心都掏出來給嚴岑看,但那些複雜而痛苦的情緒攪得他不得痛不欲生,許暮洲哆嗦著,一字一句在腦子裡連不成串,只能憑本能質問著:“既然不會死,你為什麽不讓我去死,你為什麽——”
“你還得回去,你明白嗎。”嚴岑也拔高了聲音,他攥住許暮洲的手腕,盡力控制著不讓他哆嗦得太厲害,認真地說道:“你不能殺人,也不能去死,這些滋味都是刻在骨子裡的,粘在你靈魂裡的!一旦粘上了,你就回不去了!”
許暮洲拽著他的領子,忍無可忍地問道:“那你就能去死嗎!”
嚴岑不甘示弱地道:“我當然可以!”
許暮洲一愣。
或許是已經在許暮洲面前“死去”了一次,嚴岑忽然覺得他一直以來捂得死死的那道傷口好像並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我騙了你,許暮洲。”嚴岑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說:“我只能生成原世界線裡的角色並不是為了能更好的融合時間線。”
許暮洲隱隱猜到了他想說什麽,可嚴岑沒有給他製止的機會。
“你早就發現了……系統中除了你這樣的‘人’之外,還有一些沒有本體的靈魂。”嚴岑笑了笑,他這個笑容實在太過勉強,以致於許暮洲甚至看出了些“慘烈”的意味。
“我就是。”嚴岑說:“所以我永遠都不可能從永無鄉離開。”
在那一瞬間,許暮洲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件事——嚴岑其實是跟他有過要求的。
這麽長時間以來,嚴岑隻跟他吐露過一次他的“任性”。
——就在確定關系的那一天,嚴岑曾經跟他說過,我想要時間停駐,也想要時間流淌。
當時他回應了什麽?
——真貪心。
許暮洲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把那句話當成當時良好氣氛下順理成章的調情,只是順口調戲回去而已,卻沒想到嚴岑早就已經把心裡話告訴他了。
這種肺腑之言嚴岑說隻說了一次,是他當時沒明白嚴岑言下的未竟之意。
——還有在紀筠那個世界的時候,嚴岑也問過他對亡者的看法。
許暮洲越想越想不下去,那些愧疚和後悔將原本無傷大雅的小事無限放大,一遍一遍地在他腦子裡提醒他,他曾經都錯過了什麽東西。
是他的錯——許暮洲偏執地想,是他沒更早發現,沒更早地給這句話回應,才叫嚴岑一直覺得他們遲早有永別那一天。
在永無鄉浮浮沉沉這麽多年,嚴岑比任何人都知道命運的組成究竟是什麽——在那些或自主,或被迫的無數選擇中,可以串聯出一個人完整的命運線。
可是在命運的浪潮中,絕大多數人都只是自以為自由,他們往往生在囚籠之中,終其一生都在被命運掌控。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個,所以起碼在嚴岑這裡,無論選擇的內容是什麽,嚴岑都願意最大限度地把選擇權交給許暮洲。
但說到底,他其實沒有奢望過在得知了真相後許暮洲還願意留下。不管永無鄉看起來多麽正常,多麽像一個現實社會,都不可能留住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就是現實。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許暮洲脫離這個世界,那都不叫離開,應該叫求生。
——然而求生是人類的本能。
第193章 軌跡(二)
入夜後的永無鄉安寧而靜謐,一輪彎月靜靜地掛在天上,耀眼的星光細碎地落在海面上,隨著潮汐浮浮沉沉。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永無鄉看起來都跟“冥界”毫不搭邊。
但許暮洲也知道,嚴岑這次沒有在誑他,他說都是實話。
早在秦薇那件事之後,許暮洲就一直在懷疑永無鄉究竟是什麽地方,也在懷疑為什麽秦薇能在短短那些時日裡找到“去往永無鄉”的方法。
許暮洲其實當時隱隱有猜到什麽,只是後來被他應是按捺住了,他不太清楚自己潛意識中為什麽阻止自己想下深挖——或許是他本能裡也害怕真相。
但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在秦薇眼裡,那些隨時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查也查不到來歷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身份——那就只剩鬼魂了。
這些被許暮洲翻來覆去嚼過好多遍的“真相”曾經讓他輾轉反側,在心裡盤算了幾百上千遍。
但真當事情都攤在他眼前時,他反而什麽都不想去想了。
許暮洲被大喜大悲的情緒整個兜頭洗刷了一遍,把亂七八糟的想法一並洗了個乾淨,他隻覺得渾身都酸得發軟,連思考都懶。
他仍是後怕,哪怕是回了永無鄉,之前那種震驚和恐慌還是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他乾脆短暫地舍棄了不斷思考的習慣,隻憑著本能來安撫自己。
於是許暮洲乾脆坐在了床邊的地板上,靠著床邊趴在床沿上,手裡松松地環抱著嚴岑分給他的一隻胳膊。
“……入夜了,地上一會兒就變涼了。”嚴岑躺在靠近許暮洲的那側床上,他偏頭跟許暮洲對視著,輕輕勾了勾手指,牽動著許暮洲的右手晃了晃,接著說道:“……去把陽台窗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