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不應該鍾璐問,許暮洲也不想跟鍾璐討論。這種事他應該關起門來跟嚴岑自己說,包括關於這件事他是怎麽想的,也包括關於未來他是怎麽想的。
許暮洲在某種程度上其實算是個反骨很重的人,人家越要讓他做些什麽,他就越要體現出“自我”的重要性。
如果他決定留在永無鄉,那也一定是因為嚴岑,因為他自己想要留下,而不是被人算計留下。
見他不說話,鍾璐又自顧自地撩了下頭髮,繼續說道:“其實說到底,從我的立場上看,我是希望你留下的……或者說,我會盡我的能力讓你留下。”
很坦誠,許暮洲想。
“因為你如果離開,對於永無鄉來說是存在風險的,我想要盡可能避免這種風險發生。”鍾璐說:“但是話又說回來,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想走,我當然還是會讓你走的……一切都由你來選,我作為‘規則’,會尊重任何人的選擇——當然也包括你。”
“當然,你不必現在就做決定,還早著。”鍾璐說:“今天來找你是為了這個——”
鍾璐說著,將手中的文件夾托在手心,舉起來向許暮洲示意了一下。
那是一貫下發任務用的文件夾,許暮洲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許暮洲皺了皺眉,走過去從她手裡接走了文件夾,坐在床邊翻閱起來。
“這麽快就有任務?”許暮洲說:“嚴哥……”
“他差不多好了。”鍾璐說:“別把他想的太嬌貴嘛……何況工傷假都休得差不多了,總要起來乾乾活松松筋骨。”
鍾璐說著抿了抿唇,神秘兮兮地彎下腰,笑道:“我給你們挑了個很好玩的世界。”
許暮洲:“……”
他現在快對這種句式有條件反射了!
羅貝爾也好,秦薇也好,宋雪瑤也好,甚至是齊遠也好,只要是鍾璐親自挑的世界,就沒有不出么蛾子的。
但到底是工作人員,許暮洲不可能把這本文件再塞回鍾璐懷裡,於是只能忍氣吞聲地翻開,做一個服從安排的模范員工。
許暮洲一邊翻閱著資料,一邊問:“什麽時候去啊?”
“明早喲。”鍾璐說。
“……這麽急?”許暮洲有些意外。
“嗯哼。”鍾璐說。
許暮洲剛看了兩頁,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加快了閱讀的速度,飛速地往後翻了翻。
“這什麽世界。”許暮洲震驚地問:“你讓我去搞玄學?”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任務背景。”鍾璐笑眯眯地說:“一個度假任務嘛,不奔波勞碌,又沒什麽危險性,多適合你們倆。”
我信了你的邪,許暮洲腹誹道。
“哦——”鍾璐忽然拉了個長音,像是想起了什麽。
“對了,有件事忘了恭喜你。”鍾璐彎著眼睛彎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可能不太清楚,特殊任務獎勵一比三,秦薇那個任務算半個,這些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你手裡就是你的最後一個任務了。”
許暮洲一愣。
“許暮洲。”鍾璐說:“恭喜,你很快可以回家了。”
她說著直起身來,心情愉悅地哼著小曲,從許暮洲身邊擦過,準備離開了。
許暮洲下意識回過頭試圖叫住她:“等——”
然後許暮洲就像是被驟然掐緊了脖子,後半句直接就地消了音。
他看見嚴岑就站在門口,不知道已經回來多久了。
第198章 軌跡(七)
許暮洲都不知道鍾璐是怎麽出去的。
嚴岑邁步向他走來的動作在他眼中像是被手動放慢的老式電影,許暮洲注意到了他邁步的動作比平時的習慣要遲緩一些,右手擺動的幅度似乎也小了一些。他右腿褲腳有一小塊尚未徹底乾透的水漬,是方才在海邊漲潮時弄髒的。
臥室角落的香薰機發出存貨不足的提示音,嘀嘀直響,原本源源不斷噴出來的水霧也變得斷斷續續。
空氣中好聞的精油味道變得稀薄起來。
許暮洲神情緊繃,多年來的本能讓他在緊張時會不自覺地將面前的每一個細節習慣性地刻在腦子裡。
——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能做到的但也僅限如此了。
許暮洲在這一瞬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語言能力,只能笨拙地等著嚴岑開口問他些什麽,然後他就可以接著對他解釋。
——可是嚴岑什麽都沒說。
他好像確實聽見了什麽,許暮洲想,不然他怎麽會露出這種無措的表情來。
嚴岑慢慢地走近他,似乎不打算說話。他一個字也不想說,連腳步聲都放得又輕又緩,他的呼吸被自己無意識地拉長,整個房間裡忽然想是被按下了靜音鍵,變得反常的安靜。
許暮洲看著嚴岑走過來,他被這種沉默逼迫得有些壓抑,於是試圖先一步開口打碎這種沉默:“嚴——”
他話還沒說完,嚴岑就像是忽然被驚醒了一瞬,健步上來,一把按住了他。
嚴岑力道不小,鐵床發出吱嘎一聲令人牙酸的響,許暮洲怔愣地被按在床上,忽然聽見了不遠處一聲輕不可聞的“咯噠”聲。
——門關了。
不過許暮洲無暇顧及外間的事,他現在滿心滿眼都落在嚴岑身上——原因無他,因為嚴岑看起來實在太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