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鋪柔軟,許暮洲哪怕摔在裡面也不覺得疼,但嚴岑按著他的肩膀似乎有些太過用力。
嚴岑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注視著許暮洲,他看得很仔細,右手遲疑地伸過來,摸了摸許暮洲的臉。
他的拇指擦過許暮洲的唇角,剩下的四指在許暮洲耳垂後的那小塊凹陷處揉弄了一下,他的動作放得很輕,臉上掛著本能的茫然,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似乎都不是個適合這樣親昵的時機,但當它發生時,似乎也發生得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仿佛此時此刻就是應該如此一樣。
嚴岑緊緊地抓著許暮洲不肯放開,就像是抓著一捧轉瞬即逝的流沙,不敢用力,但也不甘心就這麽松手。
說來慚愧,許暮洲曾經還真的無數次設想過此時此刻的情景,也曾經打過腹稿要跟嚴岑爭一爭——畢竟他自己也是個男人。
但現在真到了這種時候,他看著嚴岑那雙漂亮的眼睛,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那雙眼睛專注地望向他,眉峰隆起,眼裡是濃鬱到化不開的留戀和不舍——嚴岑一向冷靜,哪會有這樣情緒狼狽的時候,分明就是實在忍不住了。
那種複雜的情感如滅頂的浪潮般要將許暮洲淹沒,他仿佛被那情緒狠狠抽了一鞭子,一瞬間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個想法。
——我想讓他高興,許暮洲想。求求了,只要他別再露出這種眼神,讓我做什麽都行。
於是他莫名地衝著嚴岑伸出手,勾住了對方的脖子,手臂微微用力,用一種近乎獻祭的虔誠仰起頭,馴服地露出他修長的脖頸,將自己的要害殘酷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試圖用這種近乎於野獸本能的方式來告訴嚴岑——我是你的。
嚴岑眸色一沉,他骨子裡那種掠奪的本能驟然翻湧起來,蠢蠢欲動地叫囂著讓他依從本能,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一點教訓。
嚴岑的喉結上下滑動,他死死地盯著許暮洲的脖頸,眼睛忍得有些發紅。
偏許暮洲不知死活,一雙眼霧氣蒙蒙,明明掛著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卻還是執拗地摟著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
嚴岑的手指撫摸過許暮洲的側頸,拇指停留在許暮洲的喉結上,跟著他喘息的動作挪動了一遭。
許暮洲能感受到自己胸腔裡有什麽在怦怦直跳——說不緊張是假的,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個極其親密的姿勢,嚴岑與他近在咫尺,每一次呼吸出的滾燙氣息就環繞在他周遭。許暮洲隻覺得空氣中的氧氣都變得稀薄無比,不然他怎麽會頭暈目眩,連自己的指尖都感受不到了。
淡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緩慢的跳動著——鮮活的,滾燙的,奮不顧身的。
嚴岑眼角發紅,他頜線緊繃,終於忍無可忍地按緊了許暮洲,俯**去。
他擱在許暮洲後頸的手驟然收緊,許暮洲並不覺得窒息,也不覺得難受,但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被捕獲的獵物,他的精神驟然拉成了一張滿弓,有種在野獸手下輾轉求生的錯覺。
許暮洲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甚至猜到嚴岑可能要咬他一口,讓他疼一疼,或者做點什麽更出格的。但嚴岑真的俯**來如他所願的那一刻,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緊張的繃緊了身子。
——可是嚴岑沒有。
許暮洲在那一瞬間想過的所有可能出現的暴力場景好像都沒有發生。
那隻無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面對“規則”都遊刃有余肆意妄為的野獸像是被他的縱容馴化了。
嚴岑湊上來,輕輕舔了一口他的頸側,舌尖掃過他正跳動著的青色血管,在所過之地輕描淡寫地留下一片火種。
許暮洲克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喘息。
“別怕。”嚴岑用拇指輕輕揉了揉許暮洲的喉結,啞著嗓子又低聲重複了一遍:“別怕——”
許暮洲能聽清他語氣裡的克制,那聲音帶著些許的顫音,一呼一吸之間全都寫滿了“珍而重之”幾個字。
許暮洲眼眶一熱,心疼得無以複加。
明明現在如困獸般被圈在本能和理智中來回掙扎的是嚴岑,許暮洲卻已經要先他一步要瘋了。
他想說些什麽來安撫這隻折磨自己的大貓,但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無力地哽咽著,發出毫無意義的泣音。
於是許暮洲乾脆什麽都不說了。
全身心的接納另一個人是個非常令人緊張的事,因為那代表著你要將自己整個剖開,以一副獻祭的姿態將自己的情緒,反應,和滿溢的愛意盡數交付在另一個人手上。
這是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是一種非常容易令人感到不安的事。
但在這一瞬間,許暮洲忽然想,如果對方是嚴岑的話,好像這件事情並不會那麽令人難以接受。
於是許暮洲也這麽做了,他放松了摟著嚴岑的手,溫柔地看著嚴岑。
永無鄉窗外的海浪聲似乎永不停歇,狂嘯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湧起又重重地摔下,銀白色的月光被拆解成無數細碎的光點,隨著純白的浪花浮浮沉沉,墜落在時間盡頭。
許暮洲睜著眼,他模糊的視線裡只能看到被海風揚起的窗簾一角,深藍色的布製窗簾還是上一次他跟嚴岑重新挑的,窗簾底下用銀線縫著一股股小小的線穗,有一縷月光落在上頭,正落在許暮洲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