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衝許暮洲微微欠身,示意他稍等,才轉過頭去敲了敲門。
“主人。”管家說:“拉塞爾家的少爺來了。”
拉塞爾是永無鄉為許暮洲選定身份的姓氏,許暮洲之前在請柬上就見到過了,於是並不驚異,一言不發地站在管家身後,不耐煩地轉著手中的手杖。
裡面沒有傳來聲音,而是傳來一聲清脆的搖鈴。
什麽操作,許暮洲懵逼地想。
這種搖鈴聲一般是貴族用來呼喚女仆的,先不說在貴族莊園中,管家的地位較高,有資格直面主人聽候吩咐,單憑門外還站著客人這件事,羅貝爾就不應該用這種方法回應。
太狂妄了吧,許暮洲心說。
管家見怪不怪,他衝著房門微微躬身行禮,才伸手推開了書房門,衝著許暮洲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家主人請您進去,少爺。”管家說。
羅貝爾伯爵的書房很大,房頂也挑高了不少,許暮洲職業病發作地下意識往上看了看,覺得這書房棚頂少說有四米多高。
伯爵的書房雖大,裡面卻不顯得空曠,除了靠近窗邊的大實木書桌之外,左右兩邊的牆面上都是高達棚頂的巨大書架,上面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書籍,一架矮梯子就擱在書架旁,大概是用來取用上層書的。
大概是因為跟任務主線無關,永無鄉沒有對書架上的書目名錄進行翻譯,許暮洲一眼掃過去隻覺得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字母,看起來眼睛疼。
許暮洲收回目光,望向正對著門的那扇足有兩米高的大窗。
月色正當空,近乎正圓的月亮被烏雲遮去一角,也掩住了大半的月光。
在高大的木窗之下,有個男人正坐在窗前,他穿了一身與油畫上相似的禮服,肩章上金色的鏈穗垂下來,半鋪在他的肩膀上。他膝蓋上蓋了一條很厚的毯子,椅子的右扶手邊上斜放著一條圓頭尖底,銀色握把的木質手杖。
他儀態極好,肩線繃得筆直,十指交叉擱在膝上,正靜靜地看著窗外。
羅貝爾伯爵的椅子是面對窗戶放置的,許暮洲站在他的書桌前三步遠,只能看到他大半挺拔筆直的背影。
許暮洲站在那裡,靜靜地打量著他——這位羅貝爾伯爵看起來應該有一些年歲了,許暮洲能看到他鬢邊的一點灰白。
“主人。”管家站在門口,拉著門把手,提醒道:“這位是拉塞爾家的小少爺,是您這次宴請的客人之一。”
羅貝爾伯爵肩上的肩章微微晃動一下,他抬起手揮了揮,說道:“你先出去吧。”
許暮洲一怔。
管家識趣地帶上房門,羅貝爾伯爵垂下眼,將擱在手邊的手杖拿了起來,橫放在膝上,然後伸手握住了他木椅的粗重的車輪。
直到這時許暮洲才驚覺,他身下坐著的是一輛古舊樣式的輪椅。
羅貝爾伯爵自力更生地扶著他身下的輪椅轉過身來,看向許暮洲。
他並未欠身,而是右手撫在胸口,輕描淡寫地說道:“歡迎到來,許少爺。”
——是嚴岑。
然而許暮洲已經徹底懵了。
在聽到嚴岑聲音時,直到嚴岑剛剛轉過身的那一刹那,許暮洲就已經認出了他,並十分篤定自己的判斷。
可真的當嚴岑完全轉過身來的時候,許暮洲卻忽然又不確定了。他明明已經認出了嚴岑的臉,可仔細去看時,又總覺得不像了。
嚴岑原本的臉無論如何算不上典型的歐洲貴族長相,不知道是永無鄉做了修飾還是申請身份的緣故,嚴岑原本的臉頰輪廓像是被做了細微的修整,這種修整並不明顯,如果非要辨認的話,大概是眉眼原本的輪廓加深了。正因為如此,他的鼻梁顯得更加高挺,加上他的臉色有些奇怪的蒼白,一眼望過去,還真的有一種貴族模樣。
許暮洲先前的判斷沒有錯,只是這位“伯爵”並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人,他雖然兩鬢灰白,但看起來只有四十歲左右,那種腐朽的老態,更多的像是一種人生變遷留下的滄桑感。
因為內置了翻譯系統的緣故,許暮洲不太清楚嚴岑現在說得是中文還是什麽別的語言,隻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和停頓重音習慣都與往常並不一樣。
烏雲悄然散去,牆角處擱置的樹狀燭台中,有一隻蠟燭燃到了底部,在滿樹燭火中悄悄熄滅了。
一朵燭火不會對屋中的照明產生任何影響,但許暮洲卻沒來由地攥了一把手心。
許暮洲有那麽一瞬間,竟然分不清面前的是嚴岑,還是那位羅貝爾伯爵。
嚴岑見他不說話,捏著膝上的手杖轉了一圈,低低地笑出了聲。
他將輪椅往前滑動一節,接近了那張寬大的書桌,然後拉開書桌左側的一隻抽屜,從裡面找到了一支點火槍。
書桌一角上放著一直三角燭台,嚴岑伸出手,將這三隻蠟燭一一點亮了,才吹滅了手中的火槍。
燭火將嚴岑周身的一小圈地方照亮,嚴岑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扶手。
“怎麽。”嚴岑說:“不認識我了?”
或許是光亮讓許暮洲將他看得更真切了些,也或許是嚴岑終於笑了,許暮洲方才那種被氣勢所攝的壓迫感消散大半,他不著痕跡地放松了緊繃的肩膀,衝嚴岑走過來。
一放下心,別的情緒就瞬間爬了上來,許暮洲幾步走上來,半跪在地上去摸嚴岑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