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類天生的同理心,也是社會道德潛移默化影響下的結果。
但如果這個虐殺過程中增添了“鎮壓環節”,那麽就說明在她的潛意識裡,並不只是單單沒有同理心這樣簡單,而是直接跳過了“無知所以無意”的環節,變成了有意識的殺生。
——無論是從道德角度來看還是從心理狀態來看,這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許暮洲忽然想起了許康。
在那間已經成為了案發現場的公寓,許暮洲也看過許康的畫,那些畫上的色彩使用極其狂野,什麽黑的紅的都往上潑,視覺衝擊極其強悍。“瘋狂”倆字幾乎要穿破薄薄的紙頁,從裡面飛出來。
陰鬱卻瘋狂的畫家,看似乖巧卻實則殘忍的少女。
許暮洲擰緊了眉,忽然覺得這兩張撲克牌所代表的死者怎麽都像是有點精神問題。
但他們當然不是什麽精神病患者,無論是許康還是傅思涵,他們的日常生活都非常正常,在正常人的社會中只能算作那種特立獨行的人。
如果非要讓許暮洲自己形容——如果把“心理”類比成身體的話,那他們就像是有某一部分殘缺。
——這是什麽凶手,挑這種心理缺陷的人下手嗎?
“傅思涵是哪家孤兒院的?”許暮洲問。
“就是申城孤兒院的。”沈雙說:“申城本地人。”
許康和賀北北都不是申城本地的,目前為止出現在警方視野裡的死者和疑似嫌疑人雖然都是孤兒,卻來自完全不同的三個地方。
從這一點上來看,似乎僅有的一點共通性也變得存疑起來。
許暮洲的指尖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他沉思片刻,吩咐道:“查過資助人嗎?”
電話對面的沈雙一愣,隨即連忙急聲道:“我怎麽沒想到呢!許哥說得對啊,他們都是一群沒長大的孤兒,都哪來的錢……許哥你等等,我這就找人去查!”
沈雙風風火火地先一步撤出了臨時會話,他大概是忘了還在連線,習慣性地掛斷了電話,車內頓時響起嘟嘟的掛斷音。
“這說風就是雨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張悅嘟囔了一句,想要順勢再給他撥回去。
許暮洲攔住了她。
“怎麽了?”張悅問。
許暮洲沒有說話——他們現在離賀北北的住所只剩下一個路口,剛才腦子一直在轉別的事是許暮洲尚且無暇顧及,現在那邊的事告一段落,許暮洲下意識重新在腦子裡的待辦事項中挖出了賀北北。
作為被拍到跟受害者最新接觸的人,這看起來像是目前唯一一個立時有效的案件突破口——或者說犯罪嫌疑人。
但許暮洲憂心忡忡,心裡想的是另一件事。
——賀北北還活著嗎。
第179章 天黑請閉眼(十七)
乾淨整潔的公寓像是被狂風席卷過境一般,木質的餐桌歪倒在地,纖細的木桌腿上爬滿了可怖的裂紋,其中一根已經斷開了,斷裂的那一節可憐巴巴地躺在地板上,木茬很新。
茶幾上的茶具也翻了一地,脆弱的瓷器碎得七零八落四處翻飛,瓷片迸濺得到處都是,碎成兩半的茶壺蓋子一半在沙發底下,一半滾到了大門口,中間像是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銀河,遙遙相望,死不瞑目。
空調的換氣扇呼呼直響,明明外面已經是數九寒冬,屋裡的空調溫度也低得不正常,面板上的觸目驚心的8度足以讓整間屋子冷得像是冰窖一般,寒風冷漠無情地遵循著主人的指令,不斷從換氣扇中噴湧而出,抽走了這屋內的最後一絲熱度。
打翻的茶水順著大理石的茶幾緩慢地流淌到邊緣,順著桌沿淅淅瀝瀝地落下去,水聲由大到小,最後只剩下了滴答滴答的水滴聲。
僅剩的茶水變得吝嗇起來,要在桌沿積上好久才能積滿一顆水滴。這滴小小的透明水珠得在桌沿上晃蕩好一會兒,才會萬般不舍地落下,滴落在地板上,跟鮮紅的血混在一起。
那血還未凝固,正在緩慢地向外蔓延著,順著地板縫隙毫無中止地向前流動。
——一直流到了破門而入的許暮洲腳邊。
二十分鍾後,市局刑偵二隊在賀北北的宿舍門外拉上了封鎖線。
張雙和許暮洲並排站在走廊另一側的窗口前,沉默不語地從他手中分了根煙。
120的急救車就停在樓下,可惜是白來一趟,根本沒必要把人往下搬。
隨車醫生做完例行程序,遺憾地將急救怎麽拿出來的怎麽放回去,就差直說這事兒得找他們同行了。
“死了。”許暮洲的目光落在樓下上車的隨車醫生身上,忽然說:“晚一步,血還沒凝呢。”
“張悅說了。”沈雙皺著眉抽了口煙:“……看現場跟許康那差不多。”
一樣的滿地狼藉,案發現場亂得不成人樣,滿地都是血。
唯一的區別是許康死在臥室,而賀北北死在客廳,臨死時還試圖掙扎著向外界求救,她整個人扭曲地趴在地板上,死去時還維持著一個勉力向外爬的姿勢。
——簡直一個人間地獄。
“許哥……”沈雙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現場有沒有——”
許暮洲知道他在說什麽,他撩開側方的衣擺,從褲兜裡拿出一隻封好的證物袋遞給沈雙。
那隻證物袋內被血染紅了一角,裡面裝的是一張紙質的撲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