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岑知道他的顧慮,這后宮都是妃嬪宮女,他一個外男實在不好留宿。但這太監剛收了他個人情,現在實在說不出來“您受累回去”這句話。
“不必了,皮糙肉厚不在意這個。”嚴岑善解人意地說:“從這到平劍營不太遠,半個時辰便能到,我與下屬走回去就是。”
見他不在意,年輕太監大松一口氣,忙抬腿踹了踹一直站在旁邊裝空氣的倆小太監,不客氣地罵道:“沒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幫忙扶嚴大人一把?”
“不必麻煩了。”嚴岑說:“我有下屬就足夠了,靈堂中不能無人看守。”
他說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皺著眉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道:“方才那歹人就是藏在靈堂之中,我出來的急,未曾搜索一下大殿中是否還藏有旁人。皇后娘娘貴體金貴,可以差人再搜一圈,殿中的燭火也可再添一倍。”
許暮洲當然知道裡面沒有旁人了,嚴岑這麽說,是想引人找到那藏在殿中的小皇子。
“嚴大人說的是。”年輕太監答應著,忙差使那兩個小太監進去查看了。
嚴岑衝年輕太監略略頷首,說道:“那就不多留了。”
那年輕太監忙道:“嚴大人請便。”
嚴岑捏了捏許暮洲的手,許暮洲會意地上前一步重新扶住他,轉身往平劍營的方向走。
許暮洲是建築生,認路的能耐很好,在這彎彎繞繞的宮城內也不需要嚴岑指路。
他倆人走過兩條街口,回頭見身後無人跟來,嚴岑便直起身來,不再將重量都壓在許暮洲身上。
“好好一個差事,你就這麽平白讓他?”許暮洲捏了捏手臂,說道:“如果你去回話不是更穩妥嗎。”
“誰要給他下跪。”嚴岑哼了一聲:“沒得丟人。”
許暮洲:“……”
好像確實是嚴岑的思維模式——隻吃自己想吃的虧。
“先前在靈堂內遇到的那個黑衣太監,你這麽將他放跑,不怕打草驚蛇嗎?”許暮洲問:“咱倆在靈堂中說得那些話,恐怕都被他聽了個清楚。”
“不會的。”嚴岑很篤定:“這世界上,人都是想活的。他來靈堂不是來偷聽我們說話的,必定是有別的要事在身。如果他將我們的談話告訴露貴妃,但又沒完成自己的使命,很容易會被猜到是中途出了岔子。這后宮中的女人腦子好得很,心也夠狠,不會放著大把柄在外頭。黑衣人是她的心腹,想必了解她,大概率不會說。”
“何況如果是說了也無所謂,這消息來路不正,露貴妃不會告訴衛文軒的。何況明日天一亮,衛文軒那就會收到我給出的消息。如果咱倆說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話真的鬧到衛文軒那去,一個是他的心腹,一個是他的愛妃,互相指證的時候,就看誰更受信任了。”嚴岑笑了笑,說道:“只要衛文軒不知道,這后宮裡誰知道都無所謂。露貴妃說不定還是宋雪瑤的執念目標,怕她做什麽。”
嚴岑一向是這樣,他看起來總是隨心所欲,任務做得瀟灑無比,一副從來不被規矩束縛的模樣。但實際上好像什麽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必過多在意一樣。
許暮洲沉默下來。
嚴岑很擅長掌握人心,這是許暮洲觀察而來的。跟許暮洲的細心敏銳不一樣,嚴岑更加適合掌控大局,也擅長拿捏人心。
這當然是個非常厲害的能力,但如果轉過頭來落到自己身上,就不那麽好玩了。
嚴岑越展現出這種高超的能力,許暮洲就覺得越難受。因為嚴岑能精準地看透別人,當然也能看懂許暮洲。
換而言之,在他們產生分歧的那個問題上,嚴岑的獨斷專行可能是建立在對許暮洲的了解上的。
嚴岑跳過了中間的所有過程,看到了未來許暮洲的最終選擇,然後把它作為了問題的答案。
許暮洲心煩意亂,總覺得有種自己跟自己打擂台的感覺。
他們來的時候這條路走了一個小時,因為嚴岑受了傷,回去的時間要比來時更長一些。
這一路上大半的時間許暮洲都在沉默,嚴岑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出聲打擾,兩個人心思各異地走了一個半小時,許暮洲才把嚴岑送進他的臥房。
夜深人靜又沒有正事可乾的時候最容易胡思亂想,許暮洲心裡亂得很,他其實早前就想好了要怎麽處理這件事。
許暮洲活了二十幾年,嚴岑是第一個讓他能全心全意感覺到“喜歡”是什麽滋味的人。
如果他們相處的時間注定是有限的,許暮洲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賭氣上。
許暮洲在想,他就應該從現在開始跟嚴岑好好的談戀愛,擁抱、接吻,或者做點更親密的事,然後在分離到來的時候默契的跟對方分手,把這段愛情結束在最美的時候,然後跟嚴岑瀟瀟灑灑地各自回歸正軌。不要像宋妍和秦薇那樣,搞得慘烈無比。
但這些話在許暮洲嘴邊打了好幾個轉,他都說不出口。
許暮洲腦子裡亂七八糟,身體還在機械地聽從嚴岑的吩咐,從櫃子裡翻出金瘡藥和乾淨的白布。他將這些東西胡亂收攏好,往嚴岑身邊一放,習慣性轉身想走。
誰知嚴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走什麽?”嚴岑笑著看向他。
許暮洲沒有說話。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來永無鄉之前我為什麽會在任務中意外身亡嗎?”嚴岑笑著看向他:“留下來,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