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腳步放得很輕,如果仔細看才會發現,她沉重的皮鞋後跟幾乎沒有著地。
“睡著了?”宋妍輕聲問。
嚴岑微微頷首。
宋妍踩碎了偷渡的那一小片月光,她的影子從床邊一閃而過,落在了嚴岑對面。
“都收拾好了?”嚴岑問。他的聲音放得很輕柔,生怕驚醒了沉睡的許暮洲。
“嗯。”宋妍說:“克林怎麽辦,月圓之夜前他一定會下去收拾供養品。”
“等到天亮後,我會找個借口把他支出莊園。”嚴岑說:“而且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有供養品了。”
“你什麽意思?”宋妍問:“你要放走那些小姑娘?那羅貝爾……”
“我是清理系統的工作人員,我要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滿足任務目標的執念。”嚴岑說:“包括這個——至於其他的任務相關人員怎麽想,我沒有興趣。”
宋妍無言以對。
因為嚴岑說得沒錯,直到現在,宋妍依舊會習慣性地會從以往的經驗中來考慮問題,兢兢業業地試圖維護時間線原有的完整度,想要找到影響最少的辦法來執行任務。
但實際上,她已經沒必要這樣謹慎小心了。
宋妍咬了咬唇,她側坐在窗沿上,曲起一條腿看著窗外。今天的月色很清亮,順著月光能看到很遠,莊園門口的風燈幽幽地發著光,門童抱著一床有些破舊的棉被,正靠在鐵門上睡得正香。
“嚴岑。”宋妍說:“你不會覺得無聊嗎?”
嚴岑給了她一個“嗯?”的回應。
“從永無鄉,到這些任務世界。”宋妍說:“只是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清理任務時間短,任務范圍也小,其實仔細算來跟永無鄉也沒什麽兩樣——就像是,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牢籠。”
“如果你非要這麽想的話,那所有人都一樣。凱瑟琳被困在這座城堡中,羅貝爾被困在這架輪椅上。”嚴岑很冷靜:“哪怕是時間線中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受困於一個龐大的時間線內。之所以他們不覺得窒息,只是因為這些人窮極一生都摸不到牢籠邊緣而已。”
嚴岑永遠這樣冷靜,宋妍想,從她認識對方時,對方就能清楚地分清理智和情感之間的間隔縫隙,永遠會在第一時間內找到最為理智的處理方法。
這並不難辦,永無鄉人人都有這個處事能耐。但連自己的思維都要這麽冷靜理性地梳理,嚴岑大概是唯一一個。
“冷酷無情嚴組長,名不虛傳。”宋妍吐槽道:“我采訪一下,請問您是怎麽日常保證心態平衡的。”
“心態失衡的都已經在永無鄉底下的淤泥裡了。”嚴岑說。
宋妍:“……”
嚴岑瞥了她一眼,又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才說道:“讓你選,你是想無知無覺地,自以為自由地活在牢籠中,還是清醒地活在牢籠中。”
“……還是後者吧。”宋妍歎息一聲。
許暮洲仿佛被他倆人說話的動靜驚動了,往被子裡又縮了縮。
嚴岑打住話頭,維持著拉手的姿勢將被子一角扯過來,蓋住許暮洲的胳膊。
他的態度過於親昵,還相當細心,跟平日裡的模樣大相徑庭。宋妍抱著胳膊,一臉已經看破紅塵的隨緣表情。
“……別光顧著在這顯擺你倆了,這次任務的任務節點你找到了嗎?”宋妍問。
嚴岑挑了挑眉,不要臉地默許了宋妍的前半句話。
“找到了。”嚴岑說:“重點就是在臥室下面那些女孩子身上——如果之前猜的沒錯,那些女孩就是凱瑟琳的執念節點。暮洲當時找到的那首童謠,是一個輪回不止的過程……究竟是誰殺了知更鳥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審判’本身。”
宋妍對那首童謠的背後故事了解不深,她在心裡將那首童謠從頭到尾背了一遍,才咂摸出了一些奇怪的味道。
“這童謠看起來是從法官視角寫明的,那既然法庭已經開啟,卻為什麽要‘下一次’才審判凶手?”宋妍問。
“這就是重點。”嚴岑說:“關於知更鳥,其實它更像是存留在他人口中的受害者……但這首童謠中卻沒有寫明知更鳥為何而死,或者麻雀為什麽要殺她。這一次法庭審判沒有審判本應有罪的麻雀,那它審判了誰?”
“知更鳥?”宋妍說。
“這首童謠隱喻了這個故事。”嚴岑說:“隻存留在他人口中的凱瑟琳,和不明確的死亡訊息。凱瑟琳死的悄無聲息,卻又理所應當——她就是那隻知更鳥。”
“凱瑟琳也是有罪的。”嚴岑說:“……起碼她自己覺得自己有罪。”
“我懂了。”宋妍說。
最了解女孩子的永遠是女孩子本身,宋妍只要代入凱瑟琳的視角來看羅貝爾,就能明白她究竟是怎樣看待那些無故出現的少女們的。
“她在嫉妒那些姑娘。”宋妍說:“嫉妒她們能被羅貝爾關起來,能在他心裡佔有一席之地。”
第100章 靜夜(二十八)
許暮洲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睜開眼時,外面天光大亮,不知道已經過了幾點了。
宋妍抱著一本厚重的英文小說,就坐在床鋪對面的窗台上,看起來像是在陪床。
許暮洲陷落在柔軟的床榻之間,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只有右手的半隻手掌露在被子外頭,還維持著一個微微彎曲的姿勢,像是之前握著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