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給你。”
電子鐐銬有點礙事,裘東野費力地在身上掏了幾下,拿出了一樣東西,放進莊寧手裡。
莊寧低下頭看。被放進手心裡的,是一個小小的紙盒。
花哨的圖案看起來很是熟悉,只是有些舊了,邊邊角角,都已經被磨得起了毛。
這是他曾經用來給自己表演魔術的那副撲克牌。
“怎麽會……帶著。”
莊寧嘴唇微微顫動著,幾乎發不出聲來,但裘東野卻聽清了他的話。
“不是答應過你,到哪兒都帶著。”
裘東野努力對莊寧笑了笑,低下頭,手指越過那撲克牌,撫上莊寧的手心。
輕輕緩緩,卻浸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眷戀。
“S-C3266。”
身後的軍官催促了一句。
裘東野喉結滾了滾,終於戀戀不舍地松開了莊寧。
“好好的。”
最後對莊寧說了一句,裘東野轉過身,大步走進了那一眾士兵之中。
手上還殘留著他的余溫,莊寧站在原地,用力攥住了撲克牌,咬起牙關,緊緊盯著那不斷遠去的人。
渾身的筋肉繃緊著,難以抑製地顫抖,雙眼漲得通紅,就像要從眼眶中滲出血來。
人群中的裘東野走幾步,便回一回頭,又走了幾步,又回一回頭,直到消失在視野之中,再也望不到一絲影子。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狠狠鉗住了莊寧的身體,五髒六腑盡皆碎爛成泥,血液與氧氣,就這麽一分分地從他的體內流失殆盡。
廣場各處的烈火仍在肆虐,但那灼目的火光卻竟漸漸虛幻了起來,一個恍神,緊繃的身體突然失了力氣,意識頓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莊寧!”
“莊寧!”
他不見了,整個世界都熄滅了。
——
“病人身體各項指標沒有太大問題,腦波檢測結果也顯示正常,只是處於深度睡眠狀態。”
中央醫院走廊中,醫生托了托眼鏡說。
“還睡眠?他都睡了三天了。”紅瞪起眼睛,十分詫異。
“唔……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或許是病人自己不願意醒來。多叫一叫他,和他說些他會感興趣的事,大概會有幫助。”
醫生說完便離開了,紅推開身後的病房門,看著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莊寧。
自從那晚在中央塔廣場上昏倒,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再睜過一次眼。
“你是……自己不願意醒來麽?”
“是不是一定要哨兵來叫你,你才願意睜一睜眼睛?”紅喃喃說道。
——
不知道身在哪裡,也辨不出今夕何夕。時間與空間恍惚又混沌,意識仿佛遊蕩在雲端,漫無目的地,隨著微風緩緩飄浮著。
雲很高,房屋街巷都很小很小。但不知為什麽,自己卻看到了在那片雜亂稠密的街區中,有那樣一塊小小的屋頂平台。
平台一角長著一棵歪歪扭扭的小樹,兩個人肩並著肩,躺在樹邊,正望向自己。
好奇怪啊,明明離得這麽遠,那兩個人十指交握的雙手和掛在嘴邊的笑意卻看得這樣清晰。
大個子的男人偏了偏頭,偷偷看向身邊的人,然後將相握的手拉到唇邊,輕輕親了一下,又寶寶貝貝地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旁邊的人沒去看他,只是靜靜望著天,嘴角的笑意卻不經意間染上了眉梢。
他們是誰……
好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下一刻,他們離開了小平台,開著車向著城門而去;
他們戴著防風墨鏡,對城門守衛煞有介事地行著禮;
他們飛車越過那條寬闊的裂隙,笑得開心又張揚;
他們似乎打算返回,開著車的男人一探身,在身邊人的額頭印上了一個輕吻。
他們是誰……是誰?
想著想著,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混亂。在鋼鐵壁壘外,大批的怪蟲正在圍攻著幾個中央部隊的士兵,士兵們拚力抵抗著,戰況相當的激烈。
而一轉眼間,怪蟲們都變成了身著戰鬥服的軍士,一個個荷槍實彈,正在對包圍圈中那個巨大的怪物開火。
“不!不要!你們不要開槍!不要殺他!不要殺他!不要!不,不!!”
這是誰在喊?是……我在喊?
視野突然下降,又收窄成一線,隻聚焦在那隻已經精疲力竭,卻仍在瘋狂攻擊的困獸身上。
那是一隻巨大的熊怪,皮毛凌亂,遍體鱗傷,一張臉完全是熊的模樣,只有身形勉強能看得出與人類有些相似。
那是自己曾在沈清湖記憶中看到過的,那個暴走到無法控制的哨兵。
……我還在沈清湖的記憶中嗎?
可這個瘋了一樣地喊著「不要殺他」的人,是自己啊……
為什麽?那明明不是自己的哨兵,為什麽自己會這樣痛徹心扉……
那即將失去一切的悲傷就像尖刀,一刀一刀剜著自己的皮肉,割著自己的筋骨,讓自己隻想隨著那轟然倒下的巨獸一起扼止心跳,絕斷呼吸,閉上眼睛,再也不回到這個疼痛刺骨的世界中去。
就這樣吧。不要醒來,不要醒來。
不要醒來。
——
分明並不想醒來,但為什麽眼前卻亮了。
莊寧呆滯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白色燈板,看了一會兒,又將眼睛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