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易塵良想移開目光,但雲方那張臉對他仿佛有種奇異的吸引力,哪怕現在是在陰暗的小巷子裡,哪怕周圍是散發著奇怪味道的垃圾桶,他還是想在這裡多站一會兒。
雲方低頭看了一眼表,“唔,還有半個小時。”
“嗯。我得回去工作了。”易塵良又使勁地往褲子上抹了一下手,“這麽晚了,你趕緊回去吧。”
“雲方!”宋存的聲音從巷口那邊傳了過來,“你站那兒幹嘛呢?”
易塵良疑惑地問他,“那是宋存?”
“今晚上我爸媽跟他家一塊聚餐。”雲方寥寥數語解釋了一下,又有點不放心地叮囑他,“行,那你回去工作吧,晚上回家注意安全。”
“嗯。”易塵良覺得喉嚨有點發緊。
雲方衝他擺了擺手,轉身朝著巷口走去。
易塵良站在台階上,周圍縈繞著垃圾難聞作嘔的氣味,看著雲方穿過那黑暗逼仄的小巷子,走向了燈火輝煌車水馬龍的街道。
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裡叫囂著,讓他難受到有些暴躁,它衝刷過他的血液和大腦,最終化作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和憤怒,在濃鬱的夜色中久久不能散去。
“小易啊,怎麽去了這麽久?”跟他一起刷盤子的吳姨見他回來,甩了甩手套上的水,“哎喲這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易塵良扯了扯嘴角,熟練地戴上了旁邊的橡膠手套刷起了盤子。
我應該再努力一些。他想。
不管是賺錢還是學習,我應該再努力一些。
可是雲方那麽優秀,優秀到他即使拚盡全力都追趕不上,他們如此涇渭分明,本來不可能存在任何交集。
他甚至不敢去細想,雲方到底是心血來潮善心大發來跟自己交朋友,還是可憐他同情他只是出於老師同學的關照。
他甚至想,要是雲方真的是因為喜歡男生才接近他就好了,他便可以……可以……可以怎麽樣呢?
可以把雲方留在自己身邊。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一樣劈得他渾身僵直。他帶著橡膠手套的手捏著濕滑的碗沿微微顫抖。
他自己一個人孤身往前走太久,他缺少父母家人,沒有朋友同伴,他從泥淖中拔出自己的腿腳,自己一個人掙扎著踉蹌著往前走,憤怒又悲傷。
就在他走不動覺得自己就這樣爛在泥裡也無所謂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出現,強勢又不容分說地將他從泥淖中拽了出來,還要給他好吃的,還要衝他笑。
可他不屬於自己。
他是別人的家人,是別人的朋友,是別人的青梅竹馬。
他說著不喜歡宋存,但宋存一叫他,他還是轉身離開了。
怎麽能這樣呢?
易塵良皺起了眉頭,他心底惡劣又自私地想,這個人憑什麽不能是我的呢?
啪啦!
手裡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易塵良猛地驚醒,回過神來時冷汗津津。
“哎呀!”吳姨低呼了一聲,“怎麽這麽不小心?小易快掃起來,別讓老板看見了……小易?”
“哦。”易塵良轉身去拿掃帚,強硬地將心底扭曲的欲望壓了下去。
雲方那麽好的一個人,他不能這麽想。
晚上十點,易塵良收拾好了之後準時下班。
他雙手揣進衣服兜裡,垂著頭耷拉著眼皮,神色懨懨地走出了烤鴨店門口。
其實一個人也挺好的,他以前是一個人,以後也是一個人,無所謂的,他早就習慣了。
“想什麽呢?”一隻手不那麽溫柔地拍了他的頭頂一下,嚇得易塵良一激靈。
他抬起頭來,看見雲方站在他面前,跟半個小時之前揮手離開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他愕然地張了張嘴,感覺渾身的血都在沸騰,將他的心臟燙得刺疼,他艱難地發出聲音:“你怎麽……又回來了?”
雲方回想起臨走之前易塵良那個落寞孤寂的表情,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使勁揉了他的頭一下,語氣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我來送小狗回家。”
第24章 明白
已近深夜,馬路上的車稀稀拉拉,暖黃色的路燈將兩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易塵良被他突然摸了一下頭,罕見的沒有炸毛。
被小崽子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即使是雲方也突然覺得後背一涼。
易塵良盯著他的樣子像是要吃人。
雲方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剛才揉過他腦袋的手指,暗歎了一聲小孩難伺候,有些悲哀地發覺自己仿佛一個一再突破自己底線的老父親,對著兒子的無理取鬧只會采取妥協。
他舉起手來訕訕笑了,哄著跟前的人,“好好,不摸了不摸了。”
正處在青春期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肯定是不喜歡被人動不動揉腦袋的,偏偏每次他都手賤。
雲方還在那裡絞盡腦汁地哄人,冷不防被人抓住了一隻手。
抓住他的那隻手冰涼,修長,骨節處因為用力而泛起淺淡的白色和細小的青筋。
手的主人卻一言不發地垂下眸子,大力拉著他往前走。
雲方突然被他這麽一拽,還踉蹌了一下,隨即便大步跟上了他,有點不放心地歪頭看他,“你沒事吧?”
易塵良像是一下子從某種狀態中抽離了出來,有點狼狽地躲閃開他的目光,倏然松開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