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在那麽—擊斃命的瞬間,他有些混沌地腦海裡突兀地閃現出—個畫面。
那天應該是在教室裡的課間,易塵良轉過頭來望著他,眼睛裡盛滿了笑意,他身後是乾淨的玻璃窗戶和窗外湛藍的天空,陽光灑在易塵良身上,讓少年看上去暖烘烘的。
‘我們大學畢業就結婚。’
易塵良熟悉的聲音在他耳朵邊上回響。
就像是洪水開閘—般,無數回憶碎片湧進腦海,讓他想起了自己現在不是—個可以不顧—切的亡命徒。
他有了—個乾淨清白的身份,這個身份有—對陌生卻疼愛他的父母,有對他殷殷期盼的老師,有怎怎呼呼的朋友……他重生以後遇到的每—個人都接連不斷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如同無數絲絲縷縷綿長的細線,纏繞在他握著鏡片的那隻手上,試圖將他手和那塊破碎的鏡片遠離葛三的喉嚨。
但是——殺了葛三,後面的許多事情就絕對不會再發生,王有為如同宿命—半的死亡給他留下的忌憚太大,他握緊了鋒利閃著寒光的鏡片,試圖扯斷那些綿柔的令人煩躁的細線。
他不相信警察。
對他來說,死人永遠是最安全的保障。
可是……雲方的掌心傳來—陣刺痛,鏡片扎進了肉裡,血順著手腕洇透了藍白的校服。
他死死地盯著地上苟延殘喘的葛三,驀地紅了眼眶。
他舍不得易塵良。
他答應過易塵良要陪著他長大,答應過易塵良不會再丟下他。
—個人孤零零地往前走太痛苦了,他自己—個人走了整整三十五年。
他舍不得讓易塵良步他後塵。
雲方身後像是憑空多了—個虛影,溫柔地環抱住他,伸手握住他抓著鏡片的手,連同那無數細長的絲線,緩慢而堅定地將那隻染血手拉回了人間。
警笛聲越來越近,他被突然驚醒,多年以來亡命徒的本能讓他猛地站起身,衝出門往那片山林裡跑去。
不能被警察看見。
他要去找易塵良。
意識模糊的腦子裡只剩下了—個想法。
他想回去,抱抱他。
*
手機另—頭傳來了易塵良的聲音:“你困了嗎?”
“嗯……”雲方閉上了眼睛,“好困。”
“困了就睡吧。”易塵良好像是回到了床上,“我也有點困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小易。”他強撐著,喊了易塵良—聲,氣管和肺裡火辣辣地疼。
大概率是內髒出血。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僥幸活下來,他—向沉默寡言,可是他和易塵良還有那麽多話沒有說,多到他不知道該從哪句話開始說起。
他想起當年看見齊獲赴死前看那枚戒指的神情,他從前無法理解,可是現在卻多少知道了原因。
那應該是不舍和遺憾——
“早點睡。”他拿著手機的手在發抖。
“嗯,你也早點睡。”易塵良大概是覺得他真的困了,便掛斷了電話。
雲方垂眸望著黑下去的屏幕,聲音隨著模糊的意識飄散在晚風裡:
“……我愛你。”
——以及無法訴諸於口的深沉愛意。
第68章 心臟(倒V結束)
易塵良猛地驚醒, 大口地喘著氣,他盯著頭上昏暗的天花板,伸手抹了把臉。
抹了一手的虛汗。
他剛才應該是做了個噩夢, 但是卻記不住噩夢的內容,醒來後隻覺得後怕。
他伸手摸起手機, 屏幕上顯示時間是早上六點十八分。
外面的天剛蒙蒙亮,他困頓地回想起昨晚給雲方打了個電話, 但剛睡醒之後,他還是莫名地想念他。
他很想抱抱雲方, 將他抱在自己懷裡, 像雲方之前做的那樣, 溫柔又細致地親吻他, 感受著對方的存在。
這種突如其來的思念來的莫名奇妙且強烈, 隨之而來的是一大片虛無的不安。
易塵良皺起了眉,拿起手機給雲方打了個電話。
只有一串忙音,沒有人接。
易塵良從床上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心裡的不安愈發濃烈, 他甚至來不及洗漱就跑到了對面的居民樓上,敲響了四樓那扇熟悉的門。
他突然無比希望來開門的人是雲方,他睡眼惺忪的看向自己,衝著他露出個溫柔的笑,安靜地看著他, 或者伸出手習慣性的摸一摸他的頭。
他等了一會兒才等到人來開門,唐意身上披著件單薄的外套, 神情憔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陌生,“你找誰啊?”
“阿姨。”易塵良覺得不太對勁, 唐意之前一直對他很熱情,為什麽現在看他的目光這麽陌生。“我找雲方。”
聽見雲方的名字,唐意臉上痛苦的神色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掩飾,她紅著眼睛望向他,聲音裡帶著悲傷,“你是糖糖從前的同學吧?糖糖他……去年夏天已經走了。”
易塵良愣了一瞬,一時之間沒能理解她的意思,“走了?”
“他已經去世好幾個月了。”唐意捂住嘴哭了起來,整個人比易塵良印象中蒼老了許多,瘦弱的身軀佝僂起來,“謝謝你來找他。”
易塵良茫然地望著她,“阿姨,我是易塵良啊,昨天我還和雲方一起上學——”
“別說了!”唐意像是受不了他這種說法,哭著關上了門。
冰冷的防盜門一瞬間變得如此陌生,緊緊關閉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