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風額上滲出了汗,損失了一條魚尾三顆丸子之後,終於把最後一顆丸子夾進了賀汀州碗裡。
賀汀州也不忙著吃,隻笑了笑說:“繼續。”
許風成功了一次,後面就順當得多了,又接連夾了好幾樣菜。他每夾一樣,賀汀州就答他一個問題。
“是比你高。”
“沒有。”
“沒有。”
“都沒有。”
許風好生奇怪,小聲嘀咕道:“他相貌是隨了我娘,應當生得不差,怎麽這個年紀還沒娶親?”
賀汀州道:“或許他這些年裡,一直也在找你。”
許風就問:“真的?”
賀汀州卻沒接話。他眸子微微垂著,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是筷子一動,將許風夾給他的那顆丸子,重新放進了許風碗裡。
許風怔了一下,捧著碗無所適從。後來想到自己連他的血都吃過了,也不差他夾的菜了,就胡亂扒拉了幾口,算是把這頓飯吃了。
這以後賀汀州更愛使喚許風了,整天叫他gān這gān那,要麽是端茶送水,要麽是擺盤布菜,總之定要用上右手。如此過得不久,許風使起筷子來已是跟常人無異了。
等過完了這個月,到月初又吃過一輪藥後,賀汀州就找了柄劍來給他試。許風的右手太久沒握過劍了,剛入手隻覺沉得要命,提也提不起來。但因賀汀州在旁邊瞧著,他不肯輸了氣勢,硬提著口氣舉起劍來,歪歪斜斜地揮出一劍。
這一劍毫無章法,可說是破綻百出,若是同別人過招,怕是連衣袖也刺不中一片,可是於許風而言,意義卻非同尋常。他咬了咬牙,手腕翻轉,磕磕絆絆地將整套劍法都使了出來,最後收劍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一劍揮在了地上。
但無論如何,總算是將劍招使完了。
許風心中激dàng,擦了擦額上的汗,回頭去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句話脫口而出:“周大哥,我的手能使劍了……”
他看清楚身後的人,聲音陡然消失不見。
賀汀州負著手立在樹下,微風輕輕chuī動他的衣角,這樣好看。
但不是他的周大哥。
賀汀州也正望著他。
兩個人都沒說話,安靜地對視良久,最後是許風先轉開了目光。他滿心的歡喜像是被一盆涼水澆熄了,忽然間覺得心灰意冷。他將那柄劍扔了,揉了揉酸軟的手腕,走過去道:“我的手已經治好了,是不是能見我哥了?”
賀汀州盯著他的手,面上神色難辨,說:“這傷有沒有好,要徐神醫說了才算。”
許風就轉身找徐神醫去了。
徐神醫正窩在屋子裡數銀票,冷不防被許風進來打斷了,很有些不樂意。不過他見賀汀州緊跟在後頭走進來,馬上又笑開了。近來許風的傷恢復得不錯,賀汀州的銀子大把大把的撒出去,砸得徐神醫樂不思蜀,連家都不想回了。
他這時自然也仔仔細細地給許風把了脈,又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他右手上的傷,最後問了許風幾個問題,摸著胡子沉吟道:“筋脈是已經續上了,身體也無大礙,還差最後一步就大功告成了。”
許風問:“是不是要將蠱蟲取出來?”
“不錯,這蠱蟲乃是療傷保命的聖物,可稀罕得很,當初花了我許多心血才尋來的。”徐神醫一臉ròu疼的表qíng,小聲道,“那雄蠱取不出來,只能白白làng費了,如今只剩下這雌蠱了。”
許風心中一動,抬眼瞧了瞧賀汀州。
賀汀州卻沒看他,只是問徐神醫:“要如何取出蠱蟲?”
“放心,”徐神醫白他一眼,說,“這蠱蟲又沒入心脈,取起來容易得很,不會吃什麽苦頭的。”
說著對許風道:“我過幾天再開一劑藥,你吃下去就行了。”
許風yù言又止。但因賀汀州在場,終究什麽也沒問,隻點頭應了下來。
接下來幾日,許風一直忙著練劍。他手傷初愈,右手上沒什麽力道,許多劍招都練不好,但起手時那劍花一挽,已是極有氣勢了。
入秋之後,天氣漸漸涼了,賀汀州的傷見不得風,便支起半扇窗子,在屋裡看他練劍,有時也會出聲指點兩句,只是許風埋頭苦練,多半不去理他。
午夜夢回的時候,許風偶爾仍會夢見周衍的樣子,不過他牢牢管著自己的嘴,無論夢裡夢外,都沒有再提起周大哥三個字。
數日後徐神醫總算配成了那副藥,親自熬好了端來給許風喝。那藥黑濃得像墨汁似的,一股難聞的腥味,許風仰起頭,屏著氣喝了下去。過不多久,他就覺胃裡一陣翻攪,竟張嘴吐出一地黑水來。
徐神醫早備好了裝蠱蟲的竹筒,又燃起一根細細的線香,香味散開去沒多久,就見一條小蟲從黑水裡爬了出來。那蟲子色彩斑斕,唯獨頭部是碧綠的顏色,因在許風體內呆了半年,比上次見時大了一圈,晃晃悠悠地蠕動著,看得許風又是一陣惡心。
賀汀州忙把收回蠱蟲的徐神醫趕了出去。他倒了杯水給許風漱口,又取出一盒藥膏來,看著許風手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道:“這是去傷疤的藥。”
他自己臉上那道鞭傷已經淡得看不見了,可見極樂宮的藥確實管用。
許風卻沒有接,冷冷道:“用不著。”
賀汀州輕輕把那盒藥放在桌上。
許風問他:“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們兄弟相見?”
賀汀州說:“先把藥塗上。”
許風被他威脅得多了,也懶得討價還價,拿起那盒藥膏來,胡亂往手上抹了抹。
賀汀州看不過去,一把捉住許風的手腕,自己動手給他塗藥。他一邊抹開藥膏,一邊揉著那處舊傷,問:“還疼嗎?”
許風早不覺得疼了,這時給他握著右手,隻覺得手腕微微發癢。他低著頭沒說話,賀汀州就道:“再過幾日就是中秋了,等過完了中秋,我就讓你……見你兄長。”
許風暗地裡算著日子,也知道中秋將至了,如此佳節,他自然期盼著跟親人團聚。此時聽賀汀州這麽一說,頓覺失望至極,問:“為什麽不讓我在中秋時見他?”
賀汀州已抹完了藥,卻一直沒松開許風的手,能握一會兒是一會兒,說:“因為你那天要陪我吃飯。”
許風呆了一呆。
賀汀州深深看他一眼,不等他說出拒絕的話,就接著道:“往後每年中秋,你都可同他相聚,隻這一次,不能陪一陪我麽?”
第二十二章
他若是出言要挾,許風再不qíng願也只能應下了,可他偏偏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下將許風的心架在了火上,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許風還在猶豫,賀汀州已先笑起來,說:“那就這麽定下了。”
他終於松開許風的手,道:“這幾日記得塗藥。”
許風自覺吃了大虧,怎麽想都不劃算,暗自琢磨了一番,道:“既然中秋前見不著我哥哥,那我能不能叫人捎些月餅給他?”
賀汀州微微垂著眼睛,說:“行。”
許風又追問道:“那地方離得遠不遠?一日裡送得到嗎?”
賀汀州當然不會透口風給他,模棱兩可地說:“就算離得再遠,快馬加鞭地送過去,一日也就到了。”
許風心中有數,知道軟禁他兄長的地方絕不會太遠,說不定就在這臨安城裡。只是他自打離開慕容府後,幾個月來一直被困在這一方小院裡,就算知道他哥哥被關在何處,也沒辦法逃出去救人。
如今只能希望一切都是真的,等過完了中秋,賀汀州當真讓他們兄弟相見。
若這一次又是假的……
許風簡直不敢想下去。
離得中秋越近,他越是患得患失,連著幾夜都沒睡好。到了八月十四那天,許風一大早就起來了,跟錦書倆人摘了些桂花,接著和面、做餡、擀麵皮,忙活了一個上午,才做出來一爐月餅。
月餅餡裡加了新鮮的桂花,聞著香氣撲鼻,錦書在旁邊直咽口水。許風就讓他吃了兩個,自己挑了一些留給他哥哥,剩下的則裝在食盒裡送去給徐神醫。許風的右手能夠痊愈,多虧了徐神醫盡心醫治,他不像賀汀州那樣能漫天撒銀子,只能送點月餅表表心意了。
徐神醫吃人的嘴軟,嘗了許風做的月餅,連說話都變得和氣多了,還主動給他診了脈,叮囑他好生調養身體。
許風連聲應是。他跟徐神醫天南地北的聊了會兒,這才繞到正題上,問起那一對蠱蟲來。
提到那對蠱蟲,徐神醫又是一臉心疼:“想當初啊,我聽說極南之地有這麽一對綠頭蠱,就不遠千裡的跋涉而去。南方多瘴氣,當地人又會用蠱又會使毒,我可是歷經九死一生才得到這對蠱蟲,萬萬沒有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