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風雖不qíng願,還是不得不架起他的胳膊,把人扶進了房裡。他見周衍像是真的醉了,擔心他酒後胡來,正想著這一夜要如何混過去,等到了chuáng邊一看,卻見周衍雙目緊閉、呼吸平緩,已是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許風松了口氣,忙把人弄到了chuáng上,自己則在chuáng邊坐了下來。
四下靜謐無聲,這一夜跟去年的中秋何其相似。那夜……那人喝醉了酒來敲他的門,許風差點就用燭台殺了他。他當時不知那人是不是裝醉,現在當然是知道了,從他逃離極樂宮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那人的掌握之中了。
他武功平平,相貌普通,自知沒有什麽值得利用的地方,唯有一點,就是他曾經救過慕容飛。後來他打算在小鎮上隱居,周衍卻提議他來臨安城找神醫治手,結果就在半路上重遇了慕容飛。這一切與其說是巧合,倒更像是有人jīng心安排的。擄走新娘的既然是極樂宮的人,當日井底的一場大戰自然也是做戲,甚至連那徐神醫都可能是假的。什麽蠱蟲治傷,什麽雌蠱雄蠱,恐怕都是無稽之談。
是他太蠢,竟真的以為會有人為了他豁出xing命。
許風咬了咬牙,轉頭看向躺在chuáng上的人。
這人仍舊頂著他傾慕過的那張臉。許風原以為他是戴了人皮面具,後來仔細察看過,並不見面具的痕跡,料想他是用了什麽易容的藥水。
若沒有那一場大雨,若周大哥只是他的周大哥……
許風心中一慟,不敢再想下去。
他手中若有一柄匕首,即刻就可取了那人的xing命,但他卻什麽也沒做,只是坐在chuáng頭,靜靜看向那人熟睡的容顏。
桌上的蠟燭燒到半夜時,“嗤”的一聲熄滅了。
屋裡一片漆黑。許風分明什麽也看不見,卻還是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定定地望著那個方向。
這一夜過得實在太快。
不知不覺間,天際已經泛起了微白。
他們這間屋子臨著街,許風能清楚聽見街角傳來的開門聲、說話聲、切菜聲,隨後是由遠及近的馬蹄聲,直向這邊而來。
許風知道來的人是誰。
昨日見到那件衣裳時,他就知道,慕容家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只等著……他將那人騙入局中。
那馬蹄聲在門外停下來後,很快就響起了敲門聲。
許風定了定神,打算起身去開門。不料他在chuáng邊坐了一夜,一雙腿早已麻了,站起來時腳下一軟,又重新跌回了chuáng上。他這一下正撞在周衍身上,熟睡中的人皺了皺眉,慢慢睜開眼睛。
因著剛剛醒來,他目光不似平常那般清明,反而像籠了一層薄薄霧氣,專注地瞧向許風。
許風離得他那麽近,只要一仰頭就可吻上他的唇。有那麽一刻,他簡直忘了自己身在何處,qíng不自禁地抬起頭來——
“嘭嘭嘭!”
再度響起的敲門聲將他驚醒過來,許風雙手在chuáng板上一撐,猛地直起身,道:“周大哥醒了?”
周衍輕輕“嗯”了一聲,嗓音裡仍帶著點酒後的沙啞。
許風不敢再同他對視,轉開頭道:“我先去開門。”
說罷轉身出了屋子。
他走得太急,快到門口時還差點絆了一跤,等他打開房門一看,門外站著的人果然是慕容飛。
慕容飛跟許風混得熟了,早把他當做了自己人,一邊走進來一邊道:“怎麽這麽久才來開門?”
他說著掃了許風一眼,疑惑道:“許兄你是……剛剛才起身?”
許風這才想起自己一夜未睡,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換過,樣子定是頗為láng狽,苦笑道:“是慕容公子來得太早了。”
“我一會兒還有事要辦,順道過來看看你。”
“難怪慕容公子是騎馬過來的。”
許風招呼慕容飛坐下了,自己先去洗漱了一番,接著又轉進廚房給周衍煮醒酒湯。慕容飛見他一直忙著,便也跟進廚房來,在邊上走來走去,道:“你不問我要去辦什麽事?”
許風微微笑道:“慕容公子要辦的,必然是件大事。”
慕容飛見他不問,自己卻憋不住了,隻好主動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我從我爹那兒打聽到,那極樂宮的宮主……也已到了蘇州城了。”
許風故作驚訝,道:“當真?”
其實此事就是他透露給慕容慎的。當日他心亂如麻,想到自己就只有慕容飛這一個朋友,就去慕容府找他商量,沒想到卻遇上了慕容慎。也正是因此,方有了如今這一番布局。倘若換成慕容飛,才不會管什麽yīn謀陽謀,恐怕直接就提劍殺上門來了。
慕容慎深知自家兒子的xingqíng,所以慕容飛至今還被蒙在鼓裡。
“我爹既然這麽說,自然不會有假。”慕容飛道,“許兄,你當日在官道上救我的時候,可曾見過那極樂宮的宮主?”
“沒有。我……隻跟他手下的堂主過了幾招。”
“那你這回可有機會見著了。”
“怎麽……?”
“我爹想了一招誘敵之計,打算將極樂宮的人一網打盡。”
慕容飛說著,對許風耳語幾句。
原來慕容府裡混進了極樂宮的內應,慕容慎已將人揪了出來,打算借他之手傳出假消息,誘使極樂宮的宮主前來救人。
許風聽後道:“雖是好計,但只怕極樂宮的人將計就計,當真把人救了出去。”
“所以為防萬一,我爹讓我明日先將那姓楚的送走……”
“慕容公子,”許風打斷他道,“此等機密之事,不該告訴我這個外人的。”
慕容飛笑說:“你哪算是外人?你我同仇敵愾,我還信不過你麽?”
許風心想,怕只怕隔牆有耳。
他抬眼望了望隔壁那間屋子,連他自己心底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那人聽見了這番話,還是什麽也沒聽見。
慕容飛得了他爹的吩咐,明日要送楚惜去別處看押,今日自然得先做些準備,所以跟許風說過話後,急匆匆地騎馬走了。
許風煮好了醒酒湯端進屋裡時,周衍已經起來洗漱過了。許風見他神色如常,也不知他聽見了多少。
慕容慎說此事若是太過刻意了,難免會露了痕跡,所以連慕容飛也瞞著,隻借他的口說出計劃,至於那人會不會中計,就只能看天意了。許風擔心自己演不好這出戲,昨夜還特意灌醉了周衍,現在回想起來又有些後怕,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給他看出了破綻。
他因為記掛著此事,一整天都有些坐立不安,晚上做菜時還把一道菜燒糊了。
周衍也不多言,仍舊一口一口的吃著菜。吃到一半時,許風聽見他說:“風弟,我明日要出門一趟。”
許風的手一顫,勉qiáng握住了手中的筷子,問:“周大哥要去哪兒?”
“有一件棘手的事,必須我親自去辦。”
許風點點頭,說:“……好。”
他嘴裡嚼著那道燒糊了的菜,不知為何,竟覺苦得難以下咽。
周衍夜裡睡得很早。許風木然地在他身邊躺下了,覺得自己似乎睡了一會兒,又似乎根本沒有閉上眼睛,天就已經亮了。
周衍起身後,並不急著換衣服,只是將那件湖藍色的衫子同那件白色的衫子一並放在chuáng上,認認真真地挑了許久。最後實在挑不出來了,就問許風道:“風弟,你說穿哪一件?”
許風心裡發虛,走上去揀起那件白色的衫子,說:“這件吧,周大哥穿著好看。”
周衍笑了笑,接過來道:“那就這件。”
他換過衣服後就出門了。
許風瞧著他朝門外走去的背影,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們的計劃成了一半,那人正一步步踏進陷阱裡。
他驀然覺著一陣鑽心劇痛,大叫道:“周大哥!”
周衍回過頭來,眸色沉得似水,深深看他一眼,問:“什麽事?”
許風怔怔看著他,隔了許久才道:“沒什麽……周大哥的腰帶歪了。”
他說著走上前去,在周衍身前站定了,伸手整了整那根本沒歪的腰帶。他低著頭,察覺到自己的手指微微發抖,卻怎麽也控制不住。
周衍瞧著他的發頂,道:“你上回說想去金陵的,等我辦成了這件事,咱們就去吧。”
許風沒有應聲。
他的動作再慢,也不可能把手黏在周衍的腰帶上。他的借口已經用盡了,不得不退開一步,說:“好了。”
周衍卻一伸手,將他攬進了懷裡,在他耳邊道:“等我回來。”
許風眼角發澀,心知周衍若是踏入陷阱,定然是有去無回了。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說出多余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