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松開手,又仔仔細細地瞧了許風一眼,才轉身走出門去。
許風在門口呆立片刻,才記起自己的身份立場,忙去開了窗子,將平日盛菜用的一隻青花瓷碗擺在了窗台上。這是他跟慕容慎約好的暗號,之後的事qíng,自會有慕容家的人安排。
他麻木又茫然地做完這一切,看著空dàngdàng的屋子,忽然覺得安靜得可怕。
過了今日,無論那人是生是死,總不會再回到這裡來了。而窗子上還貼著紅豔豔的窗花,依然是喜氣洋洋的樣子。
許風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從屋裡翻出自己的佩劍來抱在懷裡。他當初在救新娘時遺失了寶劍,這劍是後來找來替代的,雖不及那柄寶劍鋒利,但也足夠……手刃仇敵了。
過了約摸半炷香功夫,外頭響起了敲門聲。
來敲門的是慕容府的管家,許風去找慕容飛時曾見過他幾回。這時只見他弓了弓身,恭恭敬敬道:“許少俠,我家家主在馬車上等你。”
許風握緊手中的劍,跟著他往外走。他見那管家雖是其貌不揚,但眼中jīng光湛然,走路時落步無聲,知道他定然是個內家功夫的高手。
街角處停著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許風上了車一看,見裡頭已經坐了三個人了。
頭一個自然是慕容慎。他相貌跟慕容飛有幾分相像,但慕容飛俊美無雙、容色bī人,他爹卻是溫文儒雅,說起話來也是和風細雨,大有君子之風。
其他兩人卻是一個和尚同一個道士。那和尚圓圓的的臉盤圓圓的眼,滿臉堆笑,笑嘻嘻地瞅著人。那道士卻瘦得跟麻杆似的,一臉肅殺之氣。
“許少俠來了。”慕容慎對許風點點頭,介紹兩人道,“這位是碧雲寺的住持,這位是青峰觀的觀主。”
都是武林中泰山北鬥的人物。
許風吃了一驚,忙向兩位前輩問安。那和尚笑著應了一聲,那道士卻隻掀了掀眼皮,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許風不過一介無名小卒,做夢也料不到能跟這倆人同乘一輛馬車,但旋即想起他們都是為了對付那人而來,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慕容慎吩咐一聲,馬車便轔轔地向前駛去。
許風想到那人已經走了半日,也不知現在是否中了埋伏,很有些坐立難安,忽聽慕容慎問:“他穿上那件衣服了嗎?”
許風的心往上一提,頓了一頓,方道:“……穿著。”
慕容慎便笑了笑,說:“此番若能擒住那極樂宮的宮主,許少俠當居首功。”
那道士冷哼一聲,道:“使這些歪門邪道的手段,算什麽英雄好漢?”
許風被他說得一陣臉熱,慕容慎倒是半點聲色不露,依然笑如chūn風,道:“若虛兄說得是,不過這手段是我想出來的,許少俠膽識過人,不惜以身犯險與那魔頭周旋,當得上一句少年英雄。至於我麽,只要此次能一舉擊潰極樂宮,又何惜這一點小小的名聲?”
他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那道士大覺無趣,就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許風給人這樣誇讚,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便拔出了懷中佩劍,用衣袖緩緩擦拭劍刃。
馬車行著行著,忽然猛地晃了一下,接著就停了下來,那慕容府的管家在外頭道:“家主,出事了。”
“什麽事?”
“是府裡出事了,有人放了求救的信號彈。”
眾人一聽,忙掀了簾子往車外看,只見慕容府的方向燃起一縷嫋嫋青煙,確實是出了大事的樣子。
慕容慎沉聲道:“是極樂宮的人……闖進府裡救人了。”
那道士“嘿”的一笑,說:“做賊的反被偷了?你百般算計,設下了圈套謀算別人,卻反而被人把老窩給端了,嘿嘿,真是可笑。”
慕容慎沒有做聲,隻扭頭看了許風一眼。
許風回想起這幾日的qíng形,心中也是懵的,說:“我不知他有沒有識破……”
那管家道:“家主,要不要立刻趕回去?”
慕容慎擺了擺手,道:“飛兒那邊怎麽樣了?”
“先前已經派人去打探qíng況了,應該快回來了。”
慕容慎道:“那就等一等罷。”
這等待的時刻真是度日如年。
許風尤其覺得心亂如麻。
那人是早已識破了他們的計劃,反過來利用他嗎?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醉酒的那一晚?他生病的時候?還是……他躲在破廟外偷聽的時候?
只等了片刻,就有人騎了快馬回來,遠遠的在馬上道:“家主,少爺那邊截住人了!只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只有那極樂宮宮主一人。”
眾人聽後皆是一愣。
那宮主既已識破了圈套,何必再來自投羅網?他是活太久了嫌命長,還是另有yīn謀?
慕容慎當機立斷,吩咐管家道:“我們過去瞧瞧。”
管家領命去了,馬車很快就重新上路。這回的速度比先前快上許多,一路顛簸得厲害。
那和尚望了望慕容府的方向,道:“慕容兄的府上……”
“府裡也不是毫無準備,只是人手不足,怕是留不住那姓楚的了。”
那和尚笑道:“擒賊先擒王。只要能擒住了那極樂宮的宮主,便是十個堂主也抵得過了。”
“哼,”那道士在一旁涼涼道,“你倒是有本事抓得十個堂主來?”
“貧僧雖無這個本事,若虛兄難道就有麽?”
兩人竟在此時鬥起嘴來,慕容慎哭笑不得,隻好在一旁打圓場。
他們鬧得厲害,許風卻是聽而不聞。馬車晃個不停,他一顆心便也跟著起起落落,心中不住地想:那人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來?
他想起那人認真挑著穿哪一件衣裳時的神qíng,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猜不透,隻牢牢握緊手中的劍。
慕容慎原本選了一處位置極佳的山谷伏擊極樂宮的人,如今雖隻截住了那宮主一人,地方倒是沒變。他們離得本就不遠,馬車疾行一陣後,便聽慕容府的管家道:“到了!”
許風心中一凜,想著若是有人打鬥,必然聽得見刀劍相擊之聲,此時什麽聲響也沒有,莫非已經……?
他忙不迭掀了簾子往外頭看,初夏糙木鬱鬱,這山谷清幽靜謐,確是伏擊的絕佳之地。此時地上已橫七豎八的躺了好些個人,另有十來個人將一人團團圍住了,瞧他們的穿著打扮,俱是慕容府中的護衛。慕容飛也在其中,他臉上收了平日的驕矜之色,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氣,有汗珠從他鬢發間淌下來,他也顧不得擦一擦。
許風的目光由眾人臉上掠過,最後落在了當中那一身白衣的人身上。那襲白衣纖塵不染,上頭用銀線繡了纏枝花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煞是好看。這是許風親手選的料子,也是他今早親眼看著周衍穿上的,但此刻他的視線沿著衣襟一寸寸移上去,瞧見的卻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俊眉修目,顏如美玉,是一遍遍出現在他噩夢中的那張臉。
雖然早已知曉了真相,但乍然看見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許風仍覺得心頭劇震,幾乎抓不牢手中的劍。
這時馬車已停了下來,慕容慎等人相繼下了車,許風也跟了下去,聽見慕容慎道:“飛兒怕不是那人的對手。”
那和尚道:“若虛兄可要出手?”
那道士傲得很,雙眼一翻,說:“我是聽聞極樂宮的人會來劫人,才答應出手相助的,如今隻那宮主一人……哼,我可做不出以眾欺寡的事。”
那和尚訕訕而笑,給他這一番言語擠兌,倒也不好動手了。
反而是慕容慎道:“那宮主孤身前來,料想還備著什麽後招,有兩位在旁掠陣,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一句話又將兩人繞了進去,接著揚聲對慕容飛道:“飛兒,你先退下,讓我來會會這極樂宮的宮主。”
“爹,這魔頭的輕功好得很,小心讓他跑了。”
慕容飛提防著那宮主突然發難,絲毫也不敢松懈,隻領著人慢慢後退。那宮主卻是氣定神閑,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提著劍,轉過眼來望向許風這邊。
碧雲寺的住持,青峰觀的觀主,再加上慕容家的家主,這三人皆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但此時竟一個也不在那人眼內。他連眼風也不掃一下,隻專注地望著許風這個無名小卒。他雖是神色淡漠,但因相貌生得好,未語未笑,也自有一番風流qíng態。
許風隻覺一股氣血直衝上來,登時也顧不得身在何處,出聲嚷道:“慕容公子,我來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