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身去,見遠處塵土飛揚,有一人正策馬而來。那人一身玄衣,頭束金冠,風chuī得衣袂翻飛。待離得近了,許風才見他衣襟上染了點點血跡,顯是剛經了一場惡戰。
賀汀州勒住韁繩時,離得許風只有幾步之遠了,他也不下馬來,僅是深深望了許風一眼,問:“許少俠可有撞見那面具人?”
“沒有。”許風這才發現他額上滲著汗,問,“出什麽事了?”
賀汀州似松了口氣,說:“剛才出了點狀況,讓那面具人逃了。”
他眸色沉沉,控著馬繞著許風打了個轉,忽然伸出手道:“上馬!”
許風一怔。
賀汀州道:“此地不能再留了,你是也想給人抓了去,跟慕容飛作伴麽?”
說罷伸手一撈,就將許風撈上了馬背。
許風自知絕非那面具人的敵手,但是跟賀汀州共乘一騎,又難免覺得別扭,就問:“那面具人是怎麽逃走的?”
“我讓柳月事先設下了埋伏,本來已成合圍之勢了,誰知……”賀汀州頓了頓,接著卻是一笑,“看來我身邊的叛徒,可不只秦烈一個。”
“你可見著那幕後主使了?”
“沒有,除了面具人之外,並無其他高手露面。”
“林莊主應當是死在他的劍下,可他殺過人後,為何沒有跟手下的人一道離開?”
“或許他還不想這麽早bào露身份。”賀汀州道,“林嘯是落楓莊的莊主,在江湖上跟慕容慎齊名,普通人在他手底下走上十招也難,什麽人能輕易取他xing命?”
許風自然而然地接口道:“要麽是武功比他高上許多的,要麽就是……極得他信任的。”
他說到這裡,心頭驀然浮現出一個名字。他被這猜測嚇了一跳,因著此事關系重大,倒也不敢再亂猜下去了。
賀汀州原本是想送許風回客棧的,不料行到半道上,突然聽見“咻”的一聲,不遠處有一支響箭衝天而起,直往南面去了。許風心知有異,與賀汀州對看一眼,立刻知曉了彼此心意。賀汀州便放馬而行,循著那支響箭的方向追了過去。
追了一陣之後,並未見什麽人影,不過賀汀州倒是勒住了韁繩,從路邊的樹上摘下一片葉子來,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下。
許風湊過去問:“怎麽了?”
賀汀州便將那片葉子遞了過來。
許風認真看了看,見青色的葉脈上滲著一點暗紅的血色。他頓時明白過來,道:“有受傷的人從這條路上經過。”
賀汀州翻身下馬,在四周仔細查找了一番,果然尋到些被遮掩過的馬蹄印,他便重新揚鞭追了上去。可惜沒過多久,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夜裡危機四伏,賀汀州同許風在一塊兒,倒是不敢托大,想了想道:“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許風原本是來喝喜酒的,不料折騰了一天,連一頓飯也沒吃上。好在賀汀州隨身帶著gān糧,又在山林裡獵了隻山jī,生起火來烤著吃了,勉qiáng算是填飽了肚子。之後又找了處避風的地方,鋪上些樹葉當做chuáng鋪,讓許風睡在裡頭,自己坐在外面守著火堆。
許風許久沒有風餐露宿了,此qíng此景,倒有些像他跟周衍剛相識的時候。當時許風隻以為自己遇上了一個怪人,而賀汀州已知他們是兄弟了吧?他是懷抱著何種心qíng來接近他的?後來他深陷qíng網,那人又是、又是如何看他的?
許風心煩意亂,怎麽也睡不著了。他原本是靠內側躺著的,翻一個身,就對上了賀汀州的背影。
賀汀州撥弄著面前火堆,顯然也無甚睡意。不知是不是在憂心極樂宮的事?
許風忍不住道:“不知背叛極樂宮的人是誰?應當不會是柳堂主吧?”
賀汀州沒有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許風以為他不會接話了,正想閉上眼睛睡覺,卻聽賀汀州的聲音響起來:“無論是誰都不重要,在極樂宮裡,唯有權勢和武功才是第一位的。”
夜風習習,賀汀州坐在這夜色裡,背影竟有些蕭瑟寂寥。他笑了一聲,低聲道:“除我自己之外,並無可信之人。”
許風聽了這話,隻覺心中一陣絞痛。
在他心目中,他的兄長自然是無所不能的。後來遇見的極樂宮宮主,也向來是武功高qiáng、運籌帷幄,他幾乎忘記了,他們失散之時,那人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年紀,他一個人在極樂宮這魔窟裡,又是怎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
許風qíng不自禁地伸出手,快要碰著那人時,卻又猛地收了回來。
若他只是周大哥,他自然天涯海角也跟著他走了。若他只是賀汀州,他縱使再刺他十七八個窟窿也不會舍不得。
可偏偏不是。
偏偏……他既是那個替自己遮風擋雨的兄長,又是那個折磨得自己生不如死的魔頭,叫他愛不得恨不得,唯有遠走天涯,江湖兩忘。
許風咬了咬牙,慢慢放下手掌,觸到那人落在地上的一點影子。
他記不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等到醒過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他尚未睜開眼睛,已覺得跟前立著一道人影,可真正睜眼一看,賀汀州早就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道:“醒了就快些起來吧,咱們要趕路了。”
許風坐起身,見自己身上蓋著賀汀州的一件外裳,忙起來還給了他。
賀汀州不知打哪兒找來兩枚鳥蛋,已在土裡悶得熟了,分了一枚給許風。許風三兩下吃下之後,兩人重新上了馬背。
昨日尋到的馬蹄印子還在,賀汀州一路循跡而去,走得不算太快,到中午時路過了一處小村落。剛巧他們的gān糧已吃得差不多了,賀汀州就找了戶農家,花銀子買了些吃食。那家的男主人頗為熱qíng,不但賣了些ròugān給他們,還給兩人的水袋都灌滿了水。
許風向他打聽道:“可有看見一夥黑衣人打這兒經過?”
“什麽黑衣人?沒有,沒有。”
賀汀州則問:“有沒有什麽不同尋常的聲響?”
那農戶想了半天,猶猶豫豫道:“昨天半夜的時候,像悶雷似的響了那麽一陣,也不知是不是我聽錯了。”
賀汀州湊近許風,對他耳語道:“可能是在馬蹄上裹了布。”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裡邊那間屋子裡傳來女子的哭聲。
許風一下把手按在了劍上。
那農戶滿臉尷尬,說:“是我那婆娘在哭。前幾天娃娃跑出去走丟了,一直沒找回來。”
許風心中一動,問:“附近還有人家丟了孩子嗎?”
“應該沒了。哦,聽說鄰村老李家的閨女也不見了,不知找回來了沒有。”
許風想起落楓莊外的鎮上也有人丟了孩子,覺得此事應當不是偶然,因此一走出農戶家就對賀汀州提了。
賀汀州聽後臉色微沉,說:“童男童女麽?再加上失蹤的新娘,聽起來像是……”
“是什麽?”
“是有人在練一種邪門的功夫。”
“究竟是什麽功夫?要如此大費周章?”
“眼下還不能確定,不過至少我們找對了路,接著往前走吧。”
他倆共乘一騎,越往前走,四周的景色就越是荒涼,到後來完全是荒山野嶺,見不著一戶人家了。好在倆人都是捕獵的好手,倒也不至於挨餓。
如此追了一天一夜後,忽然所有線索都斷了。他們走到了一條死路上,面前橫著一座大湖,兩邊都是絕壁,根本無法再往前走了。
是一開始就走錯了路?還是對方會飛天遁地?
賀汀州倒是不急,四下裡看了看,道:“看來就在附近了。”
他輕功絕佳,gān脆攀上一旁的懸崖峭壁探個究竟。許風就留在湖邊等著。
那湖面平靜無波,顏色青碧碧的,猶如一塊上等的美玉。時有水鳥飛來,落在那湖面上嬉戲。
許風看了片刻,突然發現有些不對。每隔一段時辰,湖心處就會打起一個漩渦,過一會兒又消失不見了。那些水鳥都聰明得很,一隻也不敢朝湖心靠近。
許風心知有異,忙叫了賀汀州的名字。賀汀州離得不遠,馬上趕了回來。許風將漩渦的事一提,他二話不說就脫去外裳跳進了湖裡。
賀汀州練得有guī息閉氣的功夫,在湖裡呆了半炷香才浮上來。他渾身都濕透了,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痕,道:“湖下確實有東西,我要下去瞧一瞧,你……”
他目光落在許風身上。
許風提著劍道:“我也去。”
他怕賀汀州不允,又加了句:“我去救慕容。”
賀汀州眼睫上仍掛著水珠,在日光下晶瑩動人。他嘴角揚了揚,瞧著許風道:“就算你不提,我也不會留你一人在此。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唯有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