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倒忘了,那狗還是他媽送給他的呢。
不過為條狗傷心成這樣,還真不像是莫紹謙。事實上,他孤零零坐在這裡,和我從前認識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從前的莫紹謙在我心裡就是生殺予奪的混蛋,從來沒有像今天似的六親不靠,而且看上去竟然有點可憐。
算了吧,一條毒蛇可憐?我又不是農夫!我仔細觀察著他。屋子裡光線很暗,但我還是看清了他的臉頰微紅,仿佛是喝過酒,管家說他是在發燒,發燒倒也可能臉色發紅的,何況他的嘴唇有細微的guī裂,起了白色的碎皮,倒還真有點像發燒的樣子。
大約我盯著他的樣子太久,他的眼睛也慢慢有了焦距,他看了我一會兒,問:“你怎麽在這兒?”
“你忠心耿耿的管家怕你死了,非要我來看看。”
他移開目光,語氣平靜:“那是他多事,現在你可以走了。”
很好,這才是我認識的莫紹謙。
不知為什麽我松了一口氣,不過這混蛋yīn陽怪調的樣子最能氣死人,好在我可以走了。
我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背後“咕咚”一聲,回頭一看,莫紹謙竟然載到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我被嚇了一跳,看門外,管家卻不在了。我想了想還是走了回去,莫紹謙雙目微閉,胸膛微微起伏,連脖子都是紅的。我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被他的溫度嚇了一跳。看來他還是真病了,管家沒撒謊。
我跑下樓去叫管家,他馬上打電話給司機,兩個人上來抬莫紹謙去醫院。我打算回學校去,管家卻朝我軟語相求:“童小姐你也去醫院好不好?”
“你說過我隻來看看就行了。”我隻覺得忍無可忍,“你給他太太打電話,或者給他媽媽打電話,我又不是他什麽人,你為什麽非bī著我做這做那,再說他也不想見到我。”
“你受傷的時候莫先生送你去醫院,他連鞋子都沒有換,是我帶著鞋子和衣服去的醫院。你在手術室裡fèng針,他也在急診室裡清理傷口——其實碎瓷片把他的腳也給扎了。他還抱你下樓,他傷得是右腳,還一路開車踩油門,最後那個瓷片扎進去有多深你知道嗎?他那天走路的樣子一直不對你知道嗎?他能這樣對你,你為什麽不能陪他去醫院?”
做了幾天兼職我們每個人掙到幾百塊錢,對悅瑩來說這只是杯水車薪。她從來沒有在錢上頭煩惱過,而她現在每天都學著記帳,無論買什麽都小心翼翼。她那bào發戶的爹打過一次電話到寢室,悅瑩不肯接電話,是我接的,我撒謊說:“伯父,悅瑩上自習去了。”
“哦……”電話那端的聲音聽上去並沒有任何感qíng起伏,“那你告訴她,這星期她要再不回家,就永遠不用回來了。”
為什麽資本家都是這種似曾相識的做派,我心裡涼涼的,對方已經“啪”一聲把電話掛了,我老實把這句話轉告了悅瑩,悅瑩很不以為然:“不回就不回,他氣死我媽,這筆帳我還沒跟他算呢。”
悅瑩出事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以為他和趙高興出去玩了,直到趙高興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她那bào發戶的爹等了大半個月看她還不肯低頭服軟,竟然派了幾個人來直接把他綁回家,一路驅車千裡揚長而去,等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們早就快到家了。
趙高興非常憤怒,買了張機票就追到悅瑩老家去。我非常擔心,可是悅瑩的手機估計被他那bào發戶的爹沒收了,怎麽撥都是“已關機”。她爸爸派來的人還拿著醫院證明向校方請了假,說悅瑩身體不好,申請休學幾個月。校方自然答應得慡快,我們連報警都沒有理由。
我很擔心趙高興,不停發短信問他見著悅瑩沒有,他一直沒有回我。第二天我才接到他在機場給我打的電話:“我已經回來了。”
“見著悅瑩沒有?”
“見到了。”
我不由松了口氣,可是趙高興一點也不高興:“等我回學校再跟你說。”
原來,趙高興找到悅瑩家裡去,悅瑩那bào發戶的爹倒也不攔不阻,任憑他們見了一面,然後開出最後條件:“想和我女兒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證明自己。”
“他要你怎麽證明自己?”
趙高興苦笑:“他給了我三分合同,讓我任意簽到其中一份,就算是合格。”
我一聽就知道肯定不會是太簡單的事,等拿到合同一看,更覺得悅瑩的爸爸簡直是異想天開地刁難。三個合同,一個是煤礦轉讓,一個是鋼廠合並,另外一個則是化工廠建址。
“這年頭誰會轉讓煤礦,煤礦就是金礦,就算有轉讓,我能跟對方談什麽?拿著這份合同請人簽字?我什麽都不懂鋼廠合並這種合同,我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上網搜索了一下,這種案子基本得要一個律師團,還得跟國資委打jiāo道。最後那個化工廠更難了,那得跟地方政府談,甚至還要涉及到城市規劃”我也知道這是絕望,不管哪個合同都不可能是趙高興可以談下來的,我們只是學生而已。而這些事qíng牽涉到的不僅有商業,更要有複雜的任脈網絡。
“他爸爸說,要做他女婿,就得有本事,我要是一個合同都談不下來,就永遠別想見悅瑩了。”“悅瑩怎麽說?”
“她說她爸爸不講理,拿這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來糊弄我,她爸爸也黑了臉,說接受我們倆的事qíng才是不可能的。最後我怕悅瑩難受,還是一口答應下來。”趙高興從來不曾這樣無jīng打采,“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會努力的。”慕振飛在香港,趙高興說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我問趙高興:“慕振飛怎麽說?”他非常為難,在商業方面他不可能左右他父親的決定,畢竟這些都不是十萬百萬的事qíng。趙高興的家境只是小康,他的父母更不可能幫他談成這樣的合同。找高興絞盡腦汁地抱頭痛苦:“我要是有一個親戚是大資本家就好了起碼能介紹我認識一下那些資本家們”我沒有作聲,因為我想起來我其實認識一個資本家。
可是這個資本家,我永遠都不想再見他了。
晚上的時候我一個人睡在chuáng上,看著對面空dàngdàng的chuáng鋪。那是悅瑩的鋪位,悅瑩其實一點都不張揚,大部分時間她都和普通學生一樣,她爹起初曾專門給她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公寓,她都bī著她爹掛牌租出去了。
悅瑩說過:“走讀哪裡有住寢室好啊,住寢室才叫念大學呢!”
我也愛住寢室,因為寢室裡有悅瑩。我和她在剛進校門搞軍訓的時候,就一塊兒被曬暈,那時她就慷慨地把她的防曬霜借給我用,整個軍訓我們用掉整瓶名牌防曬霜,最後還是曬得和碳頭一樣黑;我們一起買水打飯,上課做實驗,去西門外吃烤jī翅喝鴛鴦奶茶;冬天的時候我們避著管理員用暖寶寶,夏天的時候用電蚊香;我去自習總會替她佔座。上大課的時候她也會給我留位置。我們都是獨生子女,可是在我心裡,她像我自己的姐妹一樣。
她從來沒有瞧不起我,即使我騙她,即使她媽媽的死讓她耿耿於懷,可她仍舊選擇相信我,並且在網上替我辯白。
這樣的朋友我只有一個。
我一直覺得慶幸,她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見她愛的那個人,並且兩個人攜手同心。我一直覺得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這一生已經非常慘淡了,幸好我的朋友她要比我幸福得多。
我失眠了整夜,第二天早晨我怕起來就用冷水洗了個臉。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眉眼已經黯然,看不出有任何青chūn的氣息。這三年來的經歷比三十年更難熬,我二十一歲了,可是心已經老到如同七十八十。從前我一直恍惚覺得,總有一天一覺醒來,我會生出滿頭白發,然後這一生都已經過去了。
我走回桌子邊坐下,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把手機拿過來,撥了電話。
這個號碼是我第二次打,上次他沒有接,這次也沒有。
我收拾書包上課去,上午有四節課,排得滿滿的,每一節都是必修課。
第三節課後我的手機在書包裡震動起來。屏幕上的號碼非常熟悉,我從來沒有存也知道是誰。
我看了眼講台前的老師,她正在奮力書寫計算公式。
我從後門溜出去,一直跑到走廊盡頭才接電話。我跑得有點喘,聽到莫紹謙的聲音時還有點恍惚,覺得自己又重新陷入某種夢境。
我一直以為他不會再接電話了,沒想到他還會打過來。
他單刀直入地問我:“什麽事?”
我有點訕訕的:“你有沒有時間,我有點事想和你見面談。”
電話那端有短暫的靜默。我想他大約打算掛斷電話了,畢竟我們的關系從來就不愉快,而且上次我還在病房裡那樣痛恨地罵他。
過了一會兒我才聽到他問秘書,似乎是在問行程安排。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辦公室,背景非常安靜,連秘書的聲音我都可以隱約聽見。
“我明天下午過來,你如果有重要的事qíng的話,可以到機場來見我。”我急著問他:“你大約是幾點的航班?”
“三點或者四點。”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明天下午我沒有課,可以去機場,可是三點是航班起飛還是降落時間?我拿不準主意,隻好決定到時候吃過午飯就去機場守株待兔。
我向趙高興要三份合同的複印件,我說我有個親戚是做生意的,想拿給他看看想想辦法。找高興估計也是急病亂投醫,沒多問什麽就把合同都複印給我了。
第二天中午一點我就到了機場,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等到莫紹謙。我不知道他會從哪個航站樓出來,我去櫃台查,不知道航班號也不知道航空公司,什麽都查不到。我打他的電話,已經轉到了全球呼。
天黑的時候我坐了機場快線回去,他放我鴿子也是應該的,畢竟我現在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上次我還把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機場快線坐到了終點,我才覺得肚子餓。本來想去吃東西,又覺得沒有胃口。地鐵出口有不少的士在那裡兜客,有人招呼我:“姑娘,坐車不?”我本來搖了搖頭,忽然又點了點頭。
我打車到了公寓樓下,這裡是酒店式的管理。門童上來替我開門,他顯然還認識我,對我露出一個職業笑容:“晚上好。”大門密碼我還記得,搭電梯上去後我卻有點遲疑了。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也沒必要再猶豫。我按了門鈴,沒一會兒,門就開了。
開門的是用人,後賣弄跟著管家,見著我似乎也不甚以外,甚至還笑眯眯地:“童小姐回來了?”我很討厭他的這種說法,可是我又不能不問他:“莫先生回來沒有?”“莫先生剛從機場回來,現在在洗澡,童小姐要不等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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