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九重傷。”警官做了筆錄後這麽告訴他們。
“只有八個重傷。”衛航篤定,秦湛和他的隊員沒有一個受傷。
警官看了他們許久,歎了口氣道:“是九個,那個漂亮的小姑娘聽不見了。”
漂亮的小姑娘,這是一個指代性的名詞,但在這個時候,衛航知道,這個姑娘就是顧辛夷。
秦湛在邊上沉默不語,衛航也陷入了沉默。
房間裡暖爐的熱氣蒸騰,外界雪霽天晴。
皚皚的白雪有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色彩,卻也有最殘酷的可怕。
衛航還沒有來得及和顧辛夷說句謝謝,謝謝她把他從雪地裡喚醒,謝謝她幫他除去身上的積雪。
當年的十一月,一部名為《轉山》的電影上映,電影裡的主角為了梅裡雪山幾經波折,甚至丟失了性命。
衛航拄著拐杖去看了這場電影,票價52元,他記得清清楚楚。
電影院裡燈光熄滅,畫面變換,最後定格出梅裡雪山褪去雲彩後的真容,像是一顆碩大的冰淇淋。
衛航還記得那個傳說,若能等到雲霧退散,看到霞光掩映中的梅裡十三峰,會幸運一整年。
他在德欽沒有等到的美景,在電影裡看到了。
也不知道顧辛夷能不能看到。
【表白日記】:
好像被她發現了。
第75章 0111 0101
從德欽回來後,衛航轉入蓉城醫院進行康復治療,在此期間,他向自己的博士生導師陸教授提交了退學申請,得到同意後,又向學校提交退學材料。
被退回勒令修改的博士論文被塵封在抽屜裡,再不見天日。
至此,衛航與自己的夢想徹底決裂。
陸教授坐了飛機過來醫院看他,那時候蓉城正是氣溫上升,陸教授臉上掛了汗珠,頗有些風塵仆仆。
他已經是個上了年歲的老人了,頭髮銀白,像是染著寒霜,衛航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在碩士及博士五年多的時光裡,陸教授傾盡所有教導他,上千個日日夜夜,他一點點成熟,陸教授則一天天老去。
所謂英雄遲暮,莫過於此。璀璨的靈魂被拘束在衰老的軀殼裡。
陸教授在他的病房裡坐了很久,也勸了他:“你還是可以繼續做研究的,你有著比常人出色許多的頭腦。”
衛航知道他的意思,他只是腿部截肢,但腦子依舊裝載著思想,神經靈敏度沒有絲毫損傷。
窗外有蟬鳴嚶嚶,這是寒冷的德欽沒有的聲音。衛航思忖垂下頭,聽了好一會,對陸教授說對不起。
或許他就是一個懦夫,跨不過心裡的那道坎,他不想再去面對失敗給他帶來的苦楚。
——他已經失去一條腿了。
若非他盛年失志,就不會選擇遠走德欽。
若非他遠走德欽,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說到底,不過咎由自取。
陸教授對著他空蕩蕩的右小腿凝眸,許久之後,歎息一聲,傷感離去。他的背影被夏初的陽光拉長,透出日暮西山的蒼涼。
衛航很想去送送教授,可他手上還插著針管,拐杖不在身邊,他只能目送這位長者遠去。
德欽的失事報告已經被整理出來,歸咎於劇變的天氣情況。
氣象部門、地質部門以及相關單位聯合調查,結果由警方傳達給受害者。
衛航在一個午後得到了通知。
迪慶藏族自治州以景色優美著稱,雪崩前幾日,天上剛降下一場大雪,之後氣溫迅速回升,正是四月,天氣轉暖是常有的事,並未因其太多關注。直到登山隊登山當日,氣溫已經上升至10余攝氏度。雪山積雪在這樣的情況下急速融化,但因為融水過多,未能及時排出,從而滲入雪層之中,驟然凝結成冰,致使結構疏松,一點坍塌即會引發連鎖反應。衛航一行人攀登之時,氣溫到達一日之中的最高值,融水流淌,雨崩神瀑的水流量驟增,景色壯麗非常,也就是在這時,不甚牢固的雪層發生坍陷。
這是德欽幾十年來,第一次發生如此重災,雨崩村附近景點已全部關閉,遊覽旅客分批被緊急疏散。待確認再無危險後,才能再次開放。
衛航把信件翻來覆去地看,字字斟酌,紙頁仿有千斤重。
和信件一同郵寄過來的還有他的背包。背包在雪山遺失,如今物歸原主。
裡頭有顧辛夷為他畫的一幅人物肖像,當真是惟妙惟肖,不只是他,顧辛夷給每一個登山隊隊員都畫了一幅,作為相識相交的禮物。
油畫保存在密封袋裡,又噴了光油,不見損傷。衛航把畫取出,鋪展開來,上頭是他坐在炕邊,端著牛奶,溫和笑著的場景——也是顧辛夷對他的第一印象。
男兒有淚不輕彈,衛航這時候卻很想哭。
向導的遺體在搜尋過程中被找到,雪山罕有細菌,加之天氣嚴寒,他的身體被保存地很好,時間完完全全在他身上定格,靈魂皈依太子雪山。
向導的妻子和兒子為他實行了土葬,德高望重的村長也前來參加葬禮,在此之後,棺槨被埋藏在卡格博瓦峰底部,向導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痕跡便是祠堂的一塊牌位,受香燭供奉。
顧辛夷送給向導的畫上,向導雙手捧著哈達,背景是德欽南北走向橫亙萬裡的雪峰,一輪紅日就掛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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