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好那便好,”漆培安捋著自己的白胡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如此老臣便放心了。”
“勞漆太醫掛念。”
“陛下龍體,須多保重才是。”
“朕知道了。”
“好,那老臣就先告辭了。”
“無風,”傅霄叫了旁邊的小太監一聲,“送送漆太醫。”
“是。”無風走過去接過漆培安的醫箱,伸手請道,“漆太醫,咱走吧。”
兩人便一道走出了慈寧宮。
傅霄朝內殿裡瞟了一眼,走進去,太后躺在床上,旁邊的侍女正在浸濕棉布,給她擦汗。看見傅霄進來,連忙要跪下叩拜。
傅霄止住她們,食指在唇邊豎起,示意她們噤聲。又接過那宮女手裡的濕棉布,指指外殿,把人遣了出去。
傅霄走近床邊,看見太后眼睛緊閉著,眉頭皺起,臉上的褶皺越發顯得猙獰,看起來極不舒服的模樣。
傅霄擰乾濕棉布,輕輕地伸手過去,擦掉太后臉上不斷溢出的細汗。
太后似乎舒緩了些,眉頭蹙得不再那麽緊。傅霄面色沉靜,仔細給她擦完臉,又重新洗了一遍棉布。
“珩兒……”
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忽而響起。
傅霄的眼神瞬間便冷了下去,拿著棉布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心底有一種莫名的衝動。
他一早便知道太后看不慣自己,即便父皇遺旨已昭告天下,她十多年來一直心心念念的還是怎麽把他除掉,再讓在她眼中什麽都比他強的傅珩來繼承皇位。
說實話,這種毫無緣由的偏差讓他感到憤恨。
分明,他和傅珩一樣,都是付太后親手帶大的皇子。
傅霄生母早逝,素來視付太后為生母。她卻為了逼傅珩逆反,不惜將自己親生兒子關入暗衛營。
這樣極端的女人,可恨又可悲。
傅霄看了一眼那張蒼老的臉,放下棉布,起身離開了慈寧宮。
回到乾坤宮,明明滿身疲累,卻一絲困意也沒有。傅霄坐到案前,待無風過來點了油燈,便攤開折子,繼續批閱起來。
第一封就是譽王從西北加急送來的,又是在跟他要錢去賑災。
傅霄:“……”
這一天天的,真是怎麽鬧心怎麽來。
遠在漠北的譽王殿下,忽然打了個噴嚏。
“大帥病了?”趙語抬頭問。
“沒有啊,”傅珩搖頭,抬手蹭了蹭鼻子,“對了,捷藜國之前送來求援的文書,已經送去給朝廷了吧?”
趙語回道,“已經打了八百裡加急,過兩日應該就到了。”
“但是我們要再不出兵的話,以漱川的實力,恐怕捷藜也撐不了多久了。”傅珩臉上露出一些擔憂。
趙語歎了口氣,“但那個來監軍的徐大人固執得要死,非說什麽攘外必先安內。都說了捷藜向來與大齊交好,又在邊境線上,與咱們唇亡齒寒。他還是不同意,非要等朝廷的命令。此時若擅自出兵,大帥你免不了要被他參一本罔顧君上啊。”
傅珩拄著腦袋想了想,道,“參就參吧,再過兩個時辰,等天差不多亮了。趁那老頭還沒睡醒,你帶上五千人馬,前去捷藜支援。”
“真、真乾啊?”趙語猶猶豫豫地問道。
傅珩看著他,“我跟你開玩笑的嗎?”
“遵命!”趙語連忙轉身出去了。
傅珩獨自坐在帥帳裡,抬手輕輕按著太陽穴。
漱川終於開始出露獠牙了。
既然一開始就拿捷藜下手,只能說明,漱川周邊的幾個方國都已歸屬於洛半深。如此一來,西北十六國,洛半深確實已經掌控了超過半數之多。
雖之前早與拓跋鬱達成了合作協議,還是不可掉以輕心。
傅珩正想著,營帳的簾子忽然動了一下。他警惕地抬頭,手按到了劍柄上。
一個行跡詭異的人影刷地閃入,傅珩立即抽出長劍刺上去。那人也身手敏捷,順勢一讓,傅珩的劍鋒幾乎擦著他的臉頰而過,斬下一縷碎發。
傅珩手腕一挑,從另一個方向刺去。
那人也不還擊,只是一個勁兒地躲,滑溜地像個泥鰍。
“我買的糖好吃嗎?”
那人忽然出聲。
傅珩一愣,停住了手上的劍。
對面的人一把扯下面巾,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雙眼明亮,如同天上墜下的炬火。微微歪著頭,對他挑眉一笑。
傅珩收劍回鞘,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聲罵了一句,“小狼崽子。”
“問你呢,我買的糖好吃嗎?”
顧訣走近,傅珩才發現他竟已與自己差不多高,甚至比他高了幾公分。還是一樣瘦,但身板看起來有力而挺拔,如勁松翠竹一般,愈發有氣概了。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顧訣追問道。
傅珩瞟他一眼,轉身給他倒了杯茶,“好吃。”
“甜不甜?”
“甜。”
“我想見你,”沉默了片刻,顧訣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所以我來了。”
傅珩顯然沒料到這個猝不及防的答案,“你不怕被人發現嗎?”
“洛半深派我去接管行商,離這裡也不遠,我就來看看你。”
“我有什麽好看的?”傅珩笑道。
“那我挺好看的,你也可以看看我。”顧訣笑了笑,眼睛亮堂堂的。雖是一襲黑衣,坐在那裡,卻仿佛一張出塵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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