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毓從船篷內探出腦袋,道:“船夫撈的魚上岸了,殿下……”
伏霄哀歎一聲,放下魚竿,彎身進了艙中。
船艙裡寬敞,中央架著烤爐,一雙白淨的手在爐上來回穿梭,時而嫻熟地將一顆小腦袋撥回去——竹小仲頂著兩個烏黑眼眶子,聽見伏霄進來地動靜,眯起眼睛道:“殿下,有收獲嗎?”
眼睛縫隙裡轉過一絲光,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
為了他這雙眼睛,師無算很是擔憂過一陣,時時關注著。
前陣子盧毓花重金為他延請名醫,黃金百兩散出去,效果立竿見影。各地名醫過來醫治一輪,又是艾灸又是施針,竹小仲這雙炭黑眼睛好轉幾分,如今已能勉強睜開,看見一些綽綽的人影。
伏霄心道這小子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會兒來戳別人的傷疤,故而懶得搭理他,一轉臉看見盧毓呆呆地待在他方才坐著垂釣的地方,便岔開話題道:“盧小公子怎麽回事?”
竹小仲恨鐵不成鋼:“哦,崔梨送了他一枚蘆花,他就變成這樣了。”
蘆花就是蒹葭,上古的情詩流傳至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少年男女這般走在蒹葭之中,是頗令人遐思的一件事,難怪盧毓傻樂成這樣。
竹小仲搖頭道:“哎,情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讓好端端一個人成了這副模樣?”
他年紀小,成天看那些書裡寫的情天恨海,十分不理解,於是轉過臉面向師無算。師公子淵博,對於情情愛愛的,想必很有見地。
師無算道:“你看我做什麽?難不成我長了一張風流臉?”
竹小仲覺得此話在理,內心將師無算的面貌細細回想,唇紅齒白一個俏書生,確乎是一個白紙樣的人,便求知若渴地轉臉看向伏霄。
啊,昭王殿下這張臉,一看就像在紅粉堆裡打滾的:眉眼夠深沉,眸光夠浮浪,且時不時還對師公子賤兮兮地笑。竹小仲於是乎將迷蒙的目光鎖在伏霄身上,伏霄往左挪,他便跟著轉頭,伏霄往後推,他亦步亦趨粘著走。
伏霄受不了了,叫道:“別亂教孩子!”
師無算淡聲道:“你說說又有什麽,別撿那些歪門邪道的講不就行了。”
伏霄一時聽罷,覺得胸中一陣悶,似乎的確悟到了一點情之一字的精髓,覷了覷師無算,又瞪了瞪竹小仲,心裡一股悶氣散不去,便甕聲甕氣道:“情麽,不過就是周瑜打黃蓋。”
竹小仲“啊”了一下,坐下盤起兩條腿,眼睛撐開一條縫,力做出受教的狀態。
伏霄瞥著師無算,他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似乎一切與他無甚關系。
於是他放開了說了——
“好似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不懂?唉,就是覺得此人頗討嫌,卻時時想著念著。有好東西,就想要獻與他,有好景致,便立刻想與他同看。若是蜜裡調油,恨不得兩人揉成一個人,若是大動乾戈,想一腳把人踹開,還要上下尋個不疼的地兒再伸腳。”龍君滔滔不絕,說得有些忘情,回過神時,卻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似是被他酸得不輕。遂訕笑兩聲:“哈哈,鍾情一個人,真是麻煩透頂。”
最後是竹小仲從兩人之中鑽了一頭出來,老成道:“我看大可以凝練成一句話:情就是瘋瘋癲癲,沒有道理。”幾人目光所及,便是船頭處盧毓凝視那一枚蘆花的模樣,癡色不改。
師無算也道:“這是了,只不過有些人瘋在外,有些人瘋在內,雖說宿命各不相同,但萬變不離其宗,自古談情說愛總是脫不開一個‘瘋’字。”
第37章 龍虎亂.37
竹小仲習得一番新理論,立刻學以致用上,“看來小盧是瘋在外了。也不知是怎麽的,昨兒個和崔梨見過面,什麽也沒說出口,收了人家折的蘆花就走了。”
這兩個人,還有得路要走呢。
伏霄接道:“這尚算好的,若是瘋在了內,都不知瘋到了什麽地步,才叫人害怕。”
說得高深莫測,師無算本不想摻和其中,聽了這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竹小仲又向他討教:“這有什麽可害怕的?”
伏霄神秘道:“便如疾病入骨髓,隨時會為之發狂。自斷肝腸的,也不罕見呢。”
說得怪異誇張,竹小仲聽罷一陣抖:“情是穿腸毒啊。”
“可不是……”
這話說得師無算著實聽不下去了,伸腿越過爐邊,輕輕踹了伏霄的袍子一腳。身體徐徐晃動,卻將身下的板材連帶著嘎吱響起,夾在水浪聲中,輕微有些明顯。
竹小仲兩眼看不清,聽覺反倒提升不少,此刻聽見艙內動靜,警覺道:“船怎麽了?”
伏霄整一整衣領,氣定神閑:“你別怕,是你師公子想尋個不疼的地兒踹我呢。”
竹小仲還沒想到一處去:“啊?”
怎麽忽然就要動起腳了?
伏霄笑道:“小孩兒別問。”
竹小仲呿了聲。
“殿下總是這樣,”師無算語氣不慍不火,伸手撥開爐子裡的炭塊,“說話留半分,讓旁人猜他的心。若是去問詢,也絕不肯說的,見多了,便習慣了。”
伏霄方才說了多時的歪理,繼續胡謅不過信手拈來:“不然、不然,可知世上之事,多說總是多錯,萬一說錯了什麽話,豈不將自己的短揭了給人看?所以我看,為人處世,還需猶抱琵琶半遮面最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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