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算嘴角噙笑,“也只有殿下才能使一手琵琶遮面,若是換了旁人,只怕不得要領,要遮了個十成十,這般笨手笨腳,則與目眇何異?”
話像是好話,伏霄卻怎麽聽怎麽不痛快,心覺說他不過,呵呵笑了一陣,就此揭過。
倒是竹小仲不知聽進去幾分,以他的悟性,想必過個幾日,也能猜出個大概。
隔日回京的船停在碼頭,卻是為了避嫌,只有些相關的官員去碼頭相送。
這天沒有出太陽,整個天空都陰著,江上的水霧與水面難以惜別,輕紗一般繚繞著來往的船隻,偶爾有風將霧氣扯做一縷一縷時,才看清稍遠些地方的景致。
離岸時木船發出一連串響動,便如發號施令一般,使岸上的幾位官員紛紛拱手以示敬意,但伏霄的視線始終不曾落在他們身上,只是看著碼頭近處的堤壩上,有幾個很小的身影愈來愈淡,漸漸隱入了白霧裡,再也不能分辨哪個是岸,哪個又是江水。
船駛出很遠,崔梨仍站在岸邊,遙遙看著白帆消失無蹤。
老梧就是韋敦這回事,盧毓初聽時嚇了一大跳。好險就讓崔梨的爺爺做了自己的先生。他也佩服:憑韋敦這麽大的聲名,在夏郡謀個體面差事綽綽有余,他竟就這樣過了幾十年清貧日子。
如今韋敦隨昭王北上進京,即便只是為聖上獻丹方,也算是明珠塵褪。而崔梨卻不跟隨,盧毓不太明白,也沒敢去問誰,自己揣著一肚子疑惑,想到自己到了年紀,應該就會懂了。
只是這疑惑有時難免漏了口,崔梨並不避著他,隻說:“我不牽累他,他也不牽累我,就是最好了。”
盧毓若有所悟,又聽她喃喃道:“我還要在這裡替他看著家呢,什麽時候他回來了……”
什麽時候他會回來呢?
韋敦跟著殿下離開的時候,可沒有約定一個期限。
崔梨揉了一把眼眶。
忽而發泄似的對著身旁的人道:“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叫他爺爺嗎?”
“哎?”盧毓沒聽明白,懵然看著她。
崔梨眨眨眼,仿佛終於等來這一刻,如釋重負,轉過身不再看遠去的白帆,“因為我曉得,總有一天他要離開這裡的。”
…………
風煙萬裡,翠屏千嶂,激越白浪拍打船身。
伏霄沒有進艙,仍然站在甲板上,遙遙看著船帆張起,滿鼓著風往遠處駛去。
夾岸不斷飛馳而去的景色,也在提醒著他,此行已然落幕。
身後有人慢悠悠道:“此間事了,你卻像在發愁。”伏霄轉過身來道:“只是在想,要真正根除痼疾,還不知要用多少年月。”中間飄著極淡的水氣,師無算仿佛是從另一方世界走來的,道:“橫豎現在多了為你排憂解難的人,殿下也該展眉了。”
沈綝暫且不說,那另一位能夠排憂解難的此刻更惆悵,躲在船艙裡不出來,恐怕是心憂自己舍不得離開,半道跳船遊回去。
伏霄心念動了動,道:“如今我又時時都是殿下了。”
師無算神色未變,伸手揮了揮似有似無的白霧,緩聲道:“名號而已,別鬧小孩子別扭。”
總鬧別扭的也不知是誰。伏霄覷著他,動也不動。
師無算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借著霧氣錯開視線,故作平靜漫聲道:“可惜我實在不會勸人,以後還是找個妙語連珠的放在身邊,若有煩悶時,讓他給你逗樂好了。”
伏霄憋著笑,心想他還是心口不一時最有意思。
“唉,我不過是想,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伏霄忽的長歎,“也不知我們兩個這樣,是修了多少年?”
師無算方才看著百景漸遠,心裡只怕亦是感慨,難得地沒有嗆聲,“坐了那麽多回船,百年想是有的了。”
伏霄嘴角上揚道:“如此看來,我們甚是有緣。”
…………
回京之路漫長,等到伏霄再見到他昭王府的大門時,已經是深秋。
按慣例,要先行入宮去給老皇帝請個安。
宮裡銀杏已經黃了,映著朱牆,煞是好看。早在進宮之前伏霄就正經擬了折子送進宮,將包括韋敦在內的所有,都一體奏明,雖因蔡殷在老皇帝那兒受了些責問,好在總體沒出大岔子,所以出宮時心情格外輕松,連帶著看見幾個不想看見的人,都不覺得有多討嫌了。
伏霄回京,賀文逸是頭一個坐不住的。如今容王殿下已然將自己兄長視作頭一號眼中釘,那些認為他小題大做的,他統統嗤之以鼻,將他們打做不足為懼的短視之人。
就他十六哥在夏郡做的那些事,雖說冒進太過得罪了一批人,可是賀文逸是佩服他的膽魄的,若是放任他這麽壯大下去,就是有一日連自己也要敵不過了。
何況他舅舅高直遠在邊陲,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京中一切蛛絲馬跡都要緊盯,不容得有任何差池。
賀文逸守在出宮必經之路上,一見那個大紅袍服的人踏出來,就裝作偶遇湊上去。
抒發一番思念之情後,才道:“我方才過宮門,卻聽幾個老東西在大嚼舌根,著實可恨。”
伏霄微妙地避開他攔路的動作,面上還是一副聽他說話的架勢,點著頭:“怎的?我卻不是第一天被嚼舌根子了。”你容王不是天字一號嚼這舌根之人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