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根本就沒把人埋了吧?”唐皊安冷然問道。莫圖臉上是罕見的驚慌失措,他匆匆避開了唐皊安的目光,殺手之氣蕩然無存。
唐皊安不緊不慢說道:“讓我進去。”
莫圖不語。
唐皊安歎了口氣,抬手搭在他肩上道:“讓我進去吧。”他明顯感覺到那人的肩膀抖了一下,而後便緩緩放下了攔在身前的手。
莫圖眼裡有些濕潤,他轉過身將手抵在門上,唐皊安靜靜看著他的後腦杓,幾縷銀絲清晰可見。
終於,面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刹那間,一股腐臭之氣撲面而來,唐皊安不禁皺起了眉。
簡陋的茅屋內只有一張木床和一把椅子,外加一個木櫃。床下擺著半盆水,地上零散放著些紗布和已經空了的藥瓶。腐爛的氣息混雜著一些不知名的草藥味兒讓唐皊安幾欲作嘔。
而當目光看向木床時,他愣住了。
床上安靜地躺著一個人,身上穿著乾淨的淡藍色長袍,黑發整齊地散在枕邊,一雙慘白的手交疊在胸前,儼然像是睡著了一般。
唐皊安慢慢走到床邊,那腐臭氣息愈發濃鬱,他看著床上的人,那人緊闔雙眼,臉色已經發青,甚至有幾處皮膚已經開始腐爛,他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微笑,只是脖子上那道深痕中已堆滿腐肉,隱約能看接一些白色的物體正在蠕動,兩三隻蒼蠅盤旋在傷口周圍,時不時飛落停留一會兒,唐皊安好心地伸手撣開了那些討厭的飛蟲。
這張熟悉的臉此刻毫無生氣,也不再俊朗。莫圖在唐皊安身邊站定,他身上的藍衫和魏山南身上的如出一轍,唐皊安看著他問道:“怎麽想起來,穿這身?”
莫圖道:“我想陪著他。”
“第二次了,他這次真的沒了。”唐皊安又道。
“嗯。”莫圖應道,他的眼中閃動著水光。
唐皊安咬牙道:“我提醒過你的。”
“我知道。”莫圖的聲音依舊很小。
“為何不把他埋了?”
“埋在哪?該把他埋在哪裡?”莫圖哽咽著笑了笑,他彎腰坐在床邊凝視著那張已經破爛不堪的臉,幾次想要伸手觸碰,卻又縮了回去。
唐皊安說道:“你的任務完成了,紫棠門已經清理乾淨,我很滿意,接下來還需要你為鎢民闕效力,明白嗎?”
莫圖沒有說話,他隻用手輕輕揉搓著那淡藍色的衣角,多一點兒都不敢碰。
空氣沉靜了幾秒後,他才開口說道:“不可以,放我走嗎?您不是說過,我不適合再呆在那裡了嗎?”
“鴉青門不能群龍無首。”唐皊安淡然道。
“這樣做究竟有什麽意義?我真的不明白,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也被我毀了。”莫圖痛苦地攥緊了衣角,手抖得厲害。
唐皊安卻道:“紫棠門已除,你立了大功,沒有搞砸。”
“所以世人才會說我們鎢民闕都是無情之徒啊…..”莫圖仰天歎道,淚水無聲滾落,“那魏山南的死,算什麽?”
“這要問你,與鎢民闕無關。”
莫圖驀然抬頭瞪著唐皊安,眼中悲憤交加,他咬緊牙關道:“是你說的,是你說讓我護好他的!為什麽如今你卻又如此無情起來了!”
唐皊安冷冷地看著他:“我是讓你護著他,但是是你自己沒有護好,是你不信他,與我何乾?”
他的眼中一片冰冷,仿佛一個沒有溫度的瓷器,莫圖渾身不寒而栗,他不再去看唐皊安的眼睛,轉而看著那被他揉皺的衣角,悵然若失。
“所以我說啊,你確實是不適合在鎢民闕再呆下去了,老頭子那邊我會去找他說的,只不過換門主是件大事,尤其是鴉青門,一時半會兒選不出來的。所以在新門主出來之前,你不能離開。”
“可我已經舉不起劍了。”莫圖松開了那衣角,緩緩站起身,他伸出長滿劍繭的右手,那手上也留下了不少疤痕,有的顏色較深,有的顏色較淺,一層層疊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滄桑。
唐皊安不語,既而抽出腰間別著的匕首將它放在莫圖掌心道:“拿著。”
冰涼感在手心劃開,可那攤開的手卻久久沒有握住匕首,匕首靜靜在掌心躺著,莫圖手指抽動了幾下,卻還是沒有握緊。
“拿著。”唐皊安又重複道。
“少爺,不要逼我了,我真的…..”莫圖手一抖,匕首嘡啷一聲落地,他踉蹌跌倒跪在床邊,雙拳重重地捶在地上,擊起塵土飛揚。
唐皊安問道:“你為何不敢摸他?”
莫圖顫聲答道:“我…..我不敢碰他…….我也不敢抱他……他萬一討厭我了怎麽辦,我真的不敢抱他……我真的不敢….”他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卻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望向床上安靜睡著的人。
“因為你害怕,害怕你抱住他,他卻不能回抱住你。”唐皊安冷不丁說道。
一句話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了莫圖心尖上,倏而一陣抽痛。
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那個笑若春風的人已經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連離開都那麽安靜,安靜到他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唐皊安歎了口氣:“你確實,再也舉不起劍了。”
一個多月前,在那火光衝天的山洞裡,魏山南就那麽倒在了血泊中,刀劃開皮肉不過稍縱即逝。他倒下了,身軀碰撞在冰冷的地面,而那匆匆趕來的人,心也隨之破裂。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