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皊安每次昏迷都會做一個漫長的夢,夢裡全是昔日的故鄉,月明風清,繁星點點,既而又陷入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不斷掙扎,就在他快喘不過氣的時候,朦朧之中忽而感覺到發抖的唇被什麽東西貼住,溫暖而又柔軟,讓那緊皺的眉心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
又過了兩天,唐皊安終於清醒了幾分,再次醒轉時天色已晚,他無力地喘了幾口氣,覺得身子還是沉重不堪,仿佛是深深陷在了被褥之中。
耳邊響起雨打窗欞的清脆聲。唐皊安緩緩側過頭,透過半開的窗戶縫向外看去,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他不禁皺了皺眉。
這時,一雙手突然伸出將窗戶關了起來。
白蕪蒔站在窗前道:“我想開窗透透風來著,冷著了嗎?”
“沒。”唐皊安啞聲說道,剛一開口,喉嚨裡便傳來乾澀的痛感,他又問道:“雨…..下了多久?”
“兩天了,都沒停過。”白蕪蒔走到床邊輕輕將唐皊安扶起,動作雖極緩,卻還是牽連了尚未愈合的傷口,疼得唐皊安輕輕嚶嚀了一聲。
白蕪蒔又沏了杯水端著送到唐皊安嘴邊道:“來,先喝點水,你看你嗓子都啞成什麽樣子了,以後還怎麽唱歌給我聽?”
昏睡的這兩天裡,唐皊安粒米未進,本就不是很強壯的身形又瘦了一圈,顯得憔悴不堪。他慢慢飲下杯中水,待到乾澀感退去後,方才將唇移開。
唐皊安看了看四周環境,還是熟悉的茶館三樓的房間,身上衣服已經換成了乾淨的白袍,傷口也被人細心地包扎好,雪白的繃帶上看不出半點血跡,興許是剛剛上完藥又換了層新的。
他心底自嘲般無奈地笑了笑,最後還是被白蕪蒔扛回來了,本來已經打算今後不再連累他,卻沒想到自己是被他救出來的。
那時在山洞裡原本已經要放棄,卻還是敗給了白蕪蒔那裝都裝不出來的焦灼。
“莫圖和….魏山南呢?”唐皊安問道。
白蕪蒔將水放到一邊,脫下外衫披在了唐皊安單薄的肩上,緩緩吐出口氣:“不知道,從九重山出來後我就急著帶你回來,也沒注意到他們。”
“琅歌和楚鵲,死了嗎?”
“嗯,應該死了,莫圖把他們鎖在一起,還灌了紫棠門的奇毒,兩人多半是互咬致死。”
唐皊安蹙眉又問道:“那琅府那邊…..”
“聽說琅老爺派人四處尋找莫圖和琅歌,大喜之日新郎新娘雙雙不翼而飛,琅府上下都亂套了,琅夫人憂慮成疾一病不起,街坊都說是莫圖心思不純,拐跑琅大小姐生死未卜,琅老爺這會兒也是氣個半死了。”
“那…..”
“阿皊,”白蕪蒔見唐皊安還要再問,開口打斷道:“你問了這麽多,也該輪到我問問你了吧?”
唐皊安一愣,突然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握緊了拳,白蕪蒔盯著他的臉問道:“你為什麽一個人去?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唐皊安一時語塞,隻低聲道:“當時心裡著急,就忘了。”
“忘了?我在你心裡是有多不重要?”白蕪蒔沉著臉一手摁在枕頭上,直逼得唐皊安無路可退,他沒有直視白蕪蒔,別過頭道:“我累了,我想睡….”
“睡什麽睡?我都等了你兩天兩夜了!一刻都沒合眼!我還沒累呢!”白蕪蒔忍不住加重了語氣,心中惱火,手上卻將唐皊安身上敞著的外衫拉攏。
他歎了口氣,垂著頭也不知在跟誰慪氣一般悶悶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的時候有多慌,銀牌一直在閃,我都快瘋了,一直都在想,萬一之後找不到你了怎麽辦,楚鵲跟我說他給你下了毒的時候我真的快死了,我….”
唐皊安靜靜看著身前喋喋不休的人,眼中少有的似水柔和。
直到白蕪蒔說得沒了聲,他才輕聲說道:“對不起。”
看著正在氣頭上的白蕪蒔,唐皊安抬手在他頭頂摸了摸。白蕪蒔看著他淺笑著的眉眼,恍惚了好一陣。
回過神來他複問道:“對了,莫圖是鴉青?”
“嗯?什麽?”唐皊安一愣,將手收了回來,“我不知道。你從哪兒聽到的?”
白蕪蒔道:“在山裡和楚鵲交手的時候聽到的,好像是鎢民闕的闋主讓鴉青來清理紫棠門。”
唐皊安沉吟道:“這樣啊,那闋主還真是個狠人,他要想清理門戶一定是要徹頭徹尾清理了,鎢民闕沒那麽簡單,說不定我們以後還會遇到。”
“我可不想和他們打交道,”白蕪蒔道,“聽起來就不像是什麽好人。”
唐皊安抬眼笑看著他:“此話怎講?”
“一個個整天殺人放火簡直殘忍至極,與我等學醫之人道義相違背,我可惹不起。”
“噗嗤,”唐皊安莞爾,“你可真是醫,者,仁,心啊。”
窗外雨聲漸漸變得大了些,再過片刻又是傾盆大雨,雨滴急打著窗戶,那搖搖晃晃的窗好像有些擋不住狂風暴雨了。
白蕪蒔借著燭燈看著唐皊安,少年正同樣看著他,此刻雖面無表情,但看起來倒也比往常溫和了許多。
十五年前,少年還是小小一隻,也是一身白衣裳,他總是躲在簾子後面朝比他長五歲的哥哥笑,眼裡有星海,眯起來像道彎月。
白蕪蒔還記得小孩跟他說過,院子裡的蘭花永遠都不會凋謝,因為有哥哥在,它們舍不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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