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開安城後,去哪了?”唐皊安的手輕輕撥開了白蕪蒔的手。
“唔,跟著師父在外閑遊,乾些救死扶傷的事兒。”
白蕪蒔低垂著眼簾,“過得倒也自在,只不過後來師父好像又回來了。我記得四年前他帶著我去給一戶人家看病,說是讓我練練手,可第二天師父就不見了,問了那家人,他們也不知道,當時師父隻留給我一個字條,上面寫著‘勿尋’。但我還是不放心,就這麽一路打聽著尋下去,最後就找到這兒了。”
“是嗎?我倒是沒瞧見過他。”
“聽人說師父好像出家了,一直呆在山裡頭,前陣子......貌似圓寂了。”白蕪蒔的聲音一時沙啞了,唐皊安輕拍了拍他的手道:“這也不一定,說不定人家瞎說的呢。”
“嗯,但願吧。”白蕪蒔應道,“只不過,我想不通,他為什麽不讓我去找他,為什麽不讓我去山裡。”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白蕪蒔翻箱倒櫃找出半截蠟燭點燃端到床邊。燭光在唐皊安眸中跳躍閃爍,卻溫暖不了那深不見底的幽潭。
“你一個唐家大少爺為何不去唐府住,偏要住這麽寒酸的地方?”白蕪蒔坐在床邊,將唐皊安扶起,遞給他一碗藥。
“家裡太鬧騰,我喜歡清淨。”唐皊安接過熱氣騰騰的藥,皺著眉淺抿了一口,“好苦。”
“良藥苦口。”白蕪蒔笑道。唐皊安喉結起伏,捏著鼻子將藥一股腦兒喝光,直苦得他渾身一個激靈。
白蕪蒔突然伸手輕點了一下唐皊安左臉上的面具。
“啪。”瓷碗落地,唐皊安臉色一沉,他一把將白蕪蒔推開,摸了摸面具,沉聲道:“別以為你我相識一場我就不會殺你,反正我們二人只有一個能活下來,遲早要死一個。”
白蕪蒔輕笑出聲,他盤腿坐在床上,似是故意轉移話題般說道:“說起來,你今天在山裡對我說的……知道我會去救你什麽的……”他又停住不再繼續說下去。
“嗯?哦……忘掉吧。”喝完藥的唐皊安泄了氣似的軟踏踏滑進被子裡。
“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時候,也有人對我說過一樣的話。”
“哦?”
燭光在牆面上投射下光影,頑皮得跳動著,似是也對白蕪蒔的話充滿了好奇。
白蕪蒔緩緩道:“那個時候你娘帶著你去戲園,我在家中無聊,便會在安城裡四處閑逛,師父不讓我去後面那座山裡玩,我就在山腳下的那條河邊溜達,沒事也采采草藥,只不過每次我去的時候,都會看到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孩子一個人在河邊玩。”
唐皊安的臉背對著白蕪蒔,他全神貫注地聽著。
“奇怪的是,那個小孩一直帶著一個木頭面具,上面畫著一個月牙,無論我怎麽說,他也不肯把面具摘下來,只是一遍一遍地說著,不能摘,不能摘。”
“……那確實奇怪,我印象裡,從來沒在安城裡看到過這個小孩,你當時也沒跟我提起過。”唐皊安翻了個身抬眼看著房梁。
“那小孩看起來挺怕生的,我怕告訴你之後你又好奇要尋他,把他嚇著了就不好了。不過你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自然出門都前擁後簇的吧,怎麽會注意到他那樣的小孩。”
白蕪蒔看著燭火,若有所思,“他那麽小一隻,好像無親無故,總是那樣一個人……雖然我有時也想著帶他回來咱仨一起玩,但他又說自己有家,真是奇怪。不過我走之後也再也沒遇到過那個小孩了,今天聽到了你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
他頓了頓,又道:“說起來……月神,不對,關於月母的傳聞,真的是假的嗎?難道全安城的人都知道嗎?還是……”
“不是的,”唐皊安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只有唐家知道。”
“原來是這樣。”白蕪蒔眉眼含笑地點了點頭。窗外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昏暗,只有屋中一點殘光還在搖曳。
“你好像很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你的真實面貌啊,為什麽?”白蕪蒔忽而看著唐皊安不解道。
“沒必要。我只是個唱戲的,他們只要聽我的戲就好了,不需要知道這些。”
白蕪蒔忍不住笑出聲:“噗嗤,你這塊小面具也遮不住啥。”
“無妨,他們只看過我帶妝的臉,不礙事。”
“還真是一位古怪的小少爺,這樣以後可娶不到媳婦兒啊,不過,以你的身份,以後應該是不愁的。”
唐皊安不語。
是啊,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當然用不著愁這些,可如果只是為了續香火,大可不必了。
燭光終於熄滅了,而唐皊安也自然而然合上了眼,黑暗席卷而來,困意不受控地攀上了身體,耳畔靜靜聽著雨打窗簷的聲音,唐家少爺終於沉沉睡去。
白蕪蒔聽著身旁人沒了回話,便躡手躡腳下了床,像昨晚一樣靠在床邊,也閉上了眼。
夢中,水聲潺潺,一個戴著月亮面具的小孩靜靜地坐在河邊的柳樹下正用樹枝在地上細細畫著什麽。
白蕪蒔朝他走去,只是,在夢中,小孩似乎看不到他,於是,他便肆無忌憚地走到小孩身後,俯身看去。
濕軟的土地上,歪歪扭扭畫了兩個小人,左邊的小人矮矮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個月亮,右邊的小孩稍微高一點兒,嘴角上翹,笑得極為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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