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瞠目結舌，整個人驀然僵硬了。

　　唐皊安嘔出一口鮮血後緊接著又哇地吐出一灘，眨眼的功夫，白蕪蒔剛換好的黑衣前襟被浸濕了一大片，原本已經上好藥的臉頰又變得滾燙起來，從發絲到手指尖整個上半身全都濺滿了觸目驚心的血液。等到再回過神來時，唐皊安整個人已經軟綿綿地向後栽倒，攔腰掛在了他的手臂上。

　　“阿皊！”白蕪蒔撕心裂肺地吼道，唐皊安渾身是血，白衣又成了紅裳，此時臉上近乎完全失色，就如白紙一張，已然沒了知覺。與此同時，遠方驟然傳出一串悶雷般的巨響，地面隨之隱隱震動起來。白蕪蒔顧不得許多，小心翼翼將唐皊安放在床上後便衝了出去。

　　果不其然，順著他們逃回來的方向望去，遠處一馬平川的草原上霞光萬丈，就在那片霞光中，白蕪蒔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一尊巨大的白玉月神像。

　　第121章 世上難得兩全法

　　呼嘯的疾風與黑衣擦身而過，少年打馬揚鞭向著前方璀璨霞光升起的地方飛奔而去。隨著光芒越發耀眼，白蕪蒔明顯感覺到周遭氣溫正在急速下降，不多時，腳下的青草開始漸漸褪色，霞光正下方的草地已凝結成了一片雪地，馬蹄從上面踏過，一路上踩碎了不少被凍成冰刺的草花。

　　白蕪蒔身上衣物單薄，發絲被寒風吹上了一層冰霜，可他卻像是絲毫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很快，一人一馬便沒入了五彩琉璃光陣中。

　　剛一進入光陣，胯下馬兒忽地仰蹄長嘶，隨即四肢僵硬地側翻在地，白蕪蒔被突如其來地動作直接掀翻在地，在地上滾出幾丈遠，身體被堅硬的冰草地劃地皮開肉綻，原本乾淨無瑕的純白草地上頓時留下了一長條淺色血痕。

　　“嘶.....”白蕪蒔仰面倒在雪地中，渾身脹痛無比，他費力地掙扎而起，手撐在粗糙的地面上一滑，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不遠處，倒下的馬爾頃刻間被凍成了冰雕，一條斷腿靜靜躺在一邊，白蕪蒔看著眼前觸目驚心的畫面，下意識仰頭看去，耀眼的白光遮蓋住了整片藍天，他費力地眯起眼，在絢麗的流光中依稀看見了一個巨大的人影。

　　“月神.....”白蕪蒔喃喃道，須臾間，睫毛尖上已經掛起了一串冰珠，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冰霜，而後向天喊道：“依芏！出來！我知道你在！”

　　隨著這一聲咆哮，霞光倏爾動蕩起來。白蕪蒔一襲黑衣佇立在原地，黑色衣袖被寒風吹動列列作響，宛若一面殘損的黑幡。空中的白光漸漸散開，這時他才看清，原來頭頂上懸著的是一尊神像。

　　白蕪蒔瞪大了雙眼，他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月神，神像的臉朦朧不清，但白蕪蒔下意識覺得她低垂著的眉眼正在看著自己。與此同時，他胸口突然一疼，緊接著藏在衣服裡的銀牌驟然間迸發出刺眼的白光，少年悶哼一聲，有一股蠻橫之力重重撞在他的心口，他整個人隨即踉蹌倒退了數十步。

　　“呵....”白蕪蒔無名火起，一把扯出銀牌高高舉起對著頭頂的神明喝道：“你不是想要借命嗎？我是守鄉人！我給你！”

　　神仙屹然不動，虛晃的身形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凜風大作，五彩流光化作千萬縷徘徊在月神周圍，就像從她的披帛上散開的絲絛一般，在白蕪蒔的夢中，月神明明全身都是月白色，可不管是戲園裡還是洛蟄月身上的神服皆系有五色薄紗，就好像自始至終，他一直當作寄托的那輪明月從未升起過，在夜色中照亮他的月光，也從來都不屬於他。

　　“洛蟄月...你就只能用自己後人的命來換重生嗎？你算什麽神仙！......”撕裂的怒吼聲被暴風吞盡，白蕪蒔目眥欲裂，任由風雪一次又一次將自己的質問埋沒。忽然，一滴溫熱的液體滴進了他的眼眶裡，白蕪蒔一怔，使勁揉了揉眼睛，就在這時，耳邊突然有人唱起了月娘傳。

　　“月宮外，千載難逢，千載輾轉。不知儂思誰，月下花前舞。歎那月娘思，思過三更天...歎那月娘猜，猜過....關門時.....”

　　空靈的歌聲聽著莫名耳熟，白蕪蒔四顧茫然，再抬頭時赫然發現月神的身影正在一點一點變淺，那張臉卻毫無征兆地變得無比清晰，低頭看著他的神情似哭非哭，像極了唐皊安。

　　白蕪蒔頓時哽住了，剛發泄一半的積怨頓時無處傾瀉，一想到愛人口吐鮮血倒在自己懷裡的模樣，他瞬間心如刀絞。耳邊歌聲還在若即若離地吟唱著，少年高舉著的手臂忍不住顫抖起來，銀牌的白光已經散盡，此時正如一塊廢鐵片，被風吹得東飄西歪。

　　“你到底算什麽神仙啊.....”白蕪蒔仍舊盯著頭頂的神明，明明她高高在上，卻沒有一絲壓迫感。隨著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少年恍然間想到了什麽，他伸手緩緩撫摸著自己濕潤的眼角，似乎明白了剛才滴進眼眶裡的液體是什麽，他這才回想起唐皊安對他說過的話。

　　白蕪蒔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唯吾心所愛，能斬月光嗎？”

　　他如夢初醒，當時只顧著尋找兩全法，根本沒想過唐皊安那句不會讓他輸是什麽意思，他不會傻到從一開始就準備以命換命來保全自己。唐皊安何嘗沒有試過別的方法，或許他許久以前就已經在不斷嘗試了，犧牲自己才是下下策，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下下策，卻是最好的選擇。

　　他不是計劃為我而死，他是不得不為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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